最是那一低头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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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①！
——徐志摩《沙扬娜拉》
背景：1931年11月19日，济南西南郊的党家庄一带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架飞机失事了。——35岁的徐志摩遇难。
时间：1932年11月19日
事件：在徐志摩意外早殇的第二年纪念日，有三位女性怀着悲恸的心情，低头静静哀悼已经逝去的爱人。
人物：
张幼仪——徐志摩的原配妻子
陆小曼——徐志摩的现任妻子
林徽因——徐志摩的灵魂伴侣
（一）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冷艳凄绝的梦。
今天整理你的手稿时，看到了这首《翡冷翠的一夜》，诗的开头仿若一语道破我的内心。在我的世界，你是真正的主角。你的猝然离去，空留我无尽的“哀怨”。
再过些时日，故乡的栀子花又当开盛了。记得，是在一个栀子花盛的时节，我进了你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四哥②一直在说你如何如何的好，说我嫁给你婚姻将会是如何如何的幸福。我敬重四哥，更信服把一生都托付了的你。虽然大家都说我出身富贵却不娇纵，相夫教子，恪尽妇道，但你对这桩“无爱的婚姻”却始终心存疑虑。1922年3月，我们在柏林离婚。当时，彼得还不足一月。签下离婚协议的那晚，万箭穿心的我彻夜未眠，彻夜无语。那个无声的夜是冗长而寂寥的，一如今晚。
以前，我总是无法理解你对我的“无情”与对别人的“多情”，我总是在“争取”与“放弃”的意念里徘徊，而茫然无措。一年前，你飞机出事，遭遇不测。我虽是心痛之极，但没有晕倒，没有不知所措，我像所有理智的妻子一样，不乱分寸，主持丧葬，为你尽到我最后的心意。直到低头哀悼之时，我才明白，爱，不是占有和厮守。爱，更应该是理解与包容。我甚至还想要感谢你，因为我们的离婚使我找回了自己，并从此成长。我从没对你说过“我爱你”，也没办法表达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如果把尽责与敬仰叫的话，那我大概是最爱你的女人。
现在，让我再为你添炷香吧。希望我的理解能慰藉你天堂孤寂而自由的灵魂。
（二）
“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素服时的眉③，有我独到的领略。”
（徐志摩《爱眉小札·日记》第一篇）
你的洒脱、你的俊朗、你的微笑、你的深情、你的浪漫倜傥，一一定格在这方小小的相框。我单纯地痴想：只要我对你的思念、爱恋不停止，你就永远活着。活在爱的世界里。
可我知道，正是我的顽劣、虚荣、奢华和不懂事，让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的心里好悔呀，好恨自己，恨自己的轻狂，恨自己的不懂珍惜。
你是一个浪漫的才子，你一直追求如花的幸福。我会日日以鲜花慰藉你在天国沉寂的心灵。日日祝祷，日日祈愿，日日回忆。
我一直想做你笔下“斜欹的白莲”，却被世人说成“醉生梦死的罂粟”。也许，我真的就是一支艳丽却又含毒的罂粟。我不该在你最落寞的时候与你相遇，不该在你热情如火时与你相恋，不该在世人的诧异与不接纳中与你携手，更不该在你身心俱疲时沉湎于光怪陆离、浮华奢靡的生活。
没有我，就没有你的死！
我的爱，你在天国能听到我的忏悔吗？
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是想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娇纵任性会像罂粟一样麻痹你的心灵。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竟会突然地悄悄弃我而去。
一年的时光，没有冲淡我对你的想念。我知道我从此陷入了无底的寂寞。我不奢望还能做你心中那支“斜欹的白莲”。我只愿把一切悔恨、追忆，化作绵绵的思念，追随你的左右，慰藉你的爱恋。
祈愿这供奉的鲜花，能慰藉我们绚烂如花的爱情。
（三）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惊慌，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也许是宿命，这首你写给我的《偶然》却成了今天我对你的独白。
我是你在黑夜海上偶遇的那片云彩，虽然我们有一种灵性上的和谐与共鸣，但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思成④从出事地点拿回来的那块碎片，我一直把它挂在卧室的墙上。面对那块碎片，我的心总是一再收缩。那种刺痛感清晰如昨，哀恸依然紧锁我的喉咙。
志摩……死……谁曾将这两个句子联在一处想过！你是那样活泼的一个人，那样刚刚站在壮年的顶峰上的一个人。我们常常惊讶于你的活泼，惊讶于你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认真。
谁又会想到你的死？
你的出现，你的离去，总是突然地，轻轻悄悄地，没有给我一点预告，一点准备。去年今天，你意外早殇的事实，仍然无情地挡在我前面。我只能永远发怔，吞咽枯涩的泪，待时间来剥削这哀恸的尖锐，痂结我每次悲悼的创伤。
世事尽有定数？世事尽是偶然？对这永远的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志摩，我的朋友。你已变成一种Stimulant。在我生命中，或恨，或怨，或Happy或Sorry，或难过，或苦痛，我，也不悔的！
现在，当我再次低头悲悼你时，我想引用我们共同的朋友泰戈尔的诗来慰藉你的在天之灵：
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鲁迅说“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当生活还原本色，爱情是绚丽的，生活是朴素的。在志摩的情感世界里，不曾缺乏过爱情，只是在共同的生活中走失了方向。这三位真情女子低头的哀思，宛若一朵洁白的水莲，在我们心头缓缓绽放，慰藉了世间所有的情和爱。
①“沙扬娜拉”，日语“再见”的音译。
②四哥，即张嘉璈，时任浙江都督朱瑞的秘书，在巡视学校时，他看到了徐志摩的考卷，颇为赞赏，主动向徐家求亲，以二妹（张幼仪）相许。
③眉，即陆小曼（1900—1965），又称龙儿，徐志摩后来的夫人。《爱眉小札》基本上是他们恋爱过程的情感记录。
④思成，梁启超之子，林徽因的丈夫，建筑大师。
（指导老师：张晓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