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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桥下 在田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如果有一天 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 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 这春天里
…………
《春天里》
王旭
1966年出生,属马。生于河南省商丘地区国营民权农场(现河南省商丘市国营民权农场)二队。2000年,经亲戚介绍,王旭到北京烧锅炉。而后10年,他在北京和开封之间游走,卖过水果、水煎包,唱过酒吧……一直游历在生活的底层,王旭尝过太多艰辛,但始终怀揣着对音乐的梦想。最终他还是拿起吉他,站在了北京的地下通道,每到周末,王旭就带着吉他,到地铁站演唱。
刘刚
黑龙江省牡丹江人,早年当过兵,退伍之后去的北京,2003年开始“北漂”至今8年的东北有志青年,虽然没有很高的文化,但在他流浪唱歌的6年里,刘刚说他最大的收获是明白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也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1
第一次看这个视频,一个赤膊的精壮汉子,夹烟的手定在空中,说不出脸上是狂喜还是痛苦,唱到“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一仰头狠狠把下牙床一绷,嗯,这人身上有股能豁出去的劲儿。
见他的时候,他俩已经成名了,很多媒体围着采访。他正给别人签名,签得龙飞凤舞的,我才知道他叫王旭,有人说:“您这字儿是练过啊?”
他面无表情:“天天一大车一大车的货都得签字,不签名字要扣钱的。”
他的职业是个仓库保管员。
我俩握手,边上有人对他介绍我“这是谁谁”,说完停顿一下,等他反应。
他像没听见一样,没假装说“哦你好你好”,也没问“谁?”,就两大眼珠子看着我,严肃地说:“你手挺凉的,找个暖和地儿吧。”
他俩上春晚前,彩排的时候我看他一身平常的旧绿裤子,一件洗得看不太出原色的毛衣,满脸萧条,问他在春晚上换不换衣服,他说:“不换,我没钱。有钱也只会买这样的。”
他拿个装胖大海的铁杯子,嗓子感冒,哑的。也不担心直播的时候唱破了?“破了就破了”,春晚只让唱一首歌,他觉得这一点不如在地下通道里唱,“痛快”。
我问:“那什么感觉,来劲吗?”
“嗯,非常来劲,非常过瘾。有的时候过道里人特别多,来回过,人的声音嗡嗡嗡嗡,我烦那个声音,我就要唱崔健的歌,吼老崔的‘一,二,三,四……’”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对,唱完一段之后,再看,消停了,没有一个人吭声。”
2
农民工很多,唱歌的也不少,但这种劲儿的人少,他44岁了,这个年纪的人,有的都在家里踏实当爷爷了,他还在地下唱摇滚。
他16岁的时候,从收音机里听成方圆唱《游子吟》,对那个“六弦琴”感兴趣,坐火车去开封花45块钱买了一把金龙牌吉他。这是民权县第一把琴,买回去之后,县里没人会这个,他对着吉他看来看去,“我就想,这7个音,1,2,3,4,5,6,7,1,这六根琴弦,怎么能发出七个音?挺纳闷的当时,然后就来回抠,抠了很多天,左手手指不经意间按到弦了,一拨,还有音,这就知道,哦,按着也能出声。然后就开始找,1,2,3,4,5,6,7,1。”
他愣是自己把和弦都找出来了。
我问,不知道你在农村里面拿把吉他唱歌,是受人羡慕呢还是?
他说:“二流子,比我长一辈的人都说我二流子。”
我以为这话听了让他有点难受。
他说“没有,管他干吗啊,我弹我的,那个时候我门口那条公路上车少,是民权通往菏泽的省级国道,我们就在马路边上走着,抱着吉他走着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不然就是‘阿里,阿里巴巴’,瞎吼。”
这样的小男生,不分时代地域,哪儿都有一小撮,但一般稍长大一点儿就被治服了,人都得活着。
3
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农村联产承包制开始,“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他就承包了一个苹果园,100多棵苹果树,种得不怎么好,但日子过得痛快。
没两年苹果树就都死了,刨了种庄稼。小麦、大豆、花生、棉花、玉米、西瓜、甜瓜,到冬天还撒了两亩地的菠菜,小菠菜,拿着种子一撒,也不用管它,到后来就拎个小篮子、小铲子,想吃几棵挖几棵。
他年轻,力气大,不觉得苦。
说起春天播完种之后犁地,他是真兴奋:“那个麦子,播完种之后都是一条一条的沟,得拿一个很沉实的木板,你要力量大的时候,你想绑多宽绑多宽。就那样,绑上根绳,从地这头往那头走。弄过去之后,看着可好看了那个地,平展展的。然后一溜一溜一溜,整整齐齐的麦苗都长出来了,看着好看。”
有生命力的那个壮阔劲儿他喜欢。
但农民种地没什么效益,80年代末,农业负担开始加重,再怎么下力,一年到头种的东西只够自己吃的,挣不着什么钱。只能图个痛快。盖个看苹果的小棚子,晚上几个人坐着,“抱着把吉他,边上四五个人,有烟,但是不喝水,就那样,想起一出唱一出。苹果地离马路非常近,马路上也有人,在那站着听,我就唱。有的就骑着自行车直接从马路上就下地了,‘我离可远都听见你唱歌了’,就坐在那歇会儿,抽只烟,聊会天,继续唱,那样。”
但一两年后,跟他一样大的都结婚生子了,就他一个人,吊儿郎当每天在那晃悠。后来不结婚也不行了,老被人打听,“一打听你,什么都行,就两样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找媳妇,一见面拉着人家的手,哭诉了一回身世,媳妇“可怜”他,就嫁了。很快也生了儿子。
如果没有选择,也就这么在生活的框里过下去了,一笔一笔,填满就算。
4
1989年,县里来了歌舞团,要去河南、山东、河北、山西巡演。他想去,老婆死活跟他闹,他说那我怎么也得走。“喜欢啊,就想着,那个东西勾着魂,那时候感觉是什么东西都拉不回来的。”
“什么东西勾着你了?”
“就想去唱歌,还有他们那个氛围,想去哪就去哪,能唱歌了,能唱给好多人听了,谁也拉不住我,就这样想,就一股劲地想往外走,出去了,老婆特伤心,抱着个小孩子,那么高一点。”
那时候歌舞团一共13个人,搭台,绳子,吊灯,拉幕,独唱,伴唱,他都干,他烫个大头发,穿个皮裤,穿个高跟皮鞋,穿个红色的衣服当演出服了。
团长安排他在民权的一个乡里演,他往台上一站,刚准备起范儿,底下有人认出来了,“哟,那个是卖苹果的!”
我问:“还唱得下去吗?”
他说,唱了一首《一无所有》,唱到“你这就跟我走”,底下就有人接话,“你早就该走了”。
一年到头到了春节,农民歌舞团一天5块钱,他回家带回去20块钱,里头还有跟别人借的10块钱,“手冻得红肿,手冻得这么高,都裂着大口子,回家了,那时候感觉老婆的被窝特别暖和,往里一钻,再不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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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老婆一起卖馄饨,90年代初是就近进城打工,选择也不多,民权有个葡萄酒厂,上完班有吃夜宵的,就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他们得准备100个碗,“卡卡一排,碗是干净的,我这调好的料,配好的料,放在桶里,卡卡,放在桌上就摆了一大片,一看,那些人呜呜地就出来了,冲这边就过来了,赶紧的,汤卡卡一盛,馄饨往里头一扔,噼里啪啦,管它多少,反正5毛钱一碗,就开始端,端完之后又一轮,端完之后又一轮,挺紧张的,紧张完了,忙了一身汗,然后等他们走了,收摊,回家,睡觉。”
后来又卖小百货,卖年糕,卖菜,给人加工鸡蛋糕,收花生,王旭说起鸡蛋糕来格外有股子香甜劲儿,“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实在,加工的都是足料,料是足的,有的在里头面粉多,鸡蛋少,或者说蜂蜜、白糖,糖精什么的,我就是纯砂糖,纯蜂蜜。”
他说:“我是主张那种一分利的人,我不是主张两分利的人。”
他就这么忙忙叨叨的,只有去县城里头去买东西,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带着老婆,才想起唱歌的事,刚唱一句“春去春会来……”,“我老婆说唱什么唱啊,哭了似的。特伤我,不唱了。然后就唱‘抱一抱那个抱一抱’,这个行,特逗,挺好玩。”
但小买卖做不成气候,还常被抄摊。90年代末,河南的出外打工大潮开始了,他去了新疆乌鲁木齐市。一天10块钱,没别的就业,就靠便宜出大力,“上面拆了房子,我就在底下哗哗就弄,一头一脸的都是土,到最后就露个小眼睛,一张开嘴,牙是白的。”
春节在黄河小浪底,他为了拿100多块钱的加班费不回家。
大年三十值班,“那时没人,一个大山里面,感觉回音特别好,就吼呗,唱呗。”
在山里头,黄河小浪底,就唱那个,“东边有山,西边有河……”
不凄凉,也不自怜,唱累了,算一会儿100多块钱怎么花,再唱一阵子。
6
2000年,有亲戚打电话说你不是会唱歌吗?他说还会点儿,人家说那你就过来北京吧,他扛着给人家的一包花生就上了车。
“快到西站的时候,心里直跳,首都啊这是。做梦,就突然间就来了,就到北京来了,看着那火车外头那灯光,灯火辉煌的,真好看,我说一晚上得浪费多少电啊,8毛钱一个字在我们老家,然后就来了。下了车直接就拉清河去了。”
我纳闷起来,“叫你来不是来唱歌的吗?”
他说,“其实是给KTV包房烧锅炉去了,烧锅炉一个月给500块钱,500块钱也不少,我在家一年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那你那时候能上KTV唱去吗?”
他说:“唱啊,也上去过,趁老板不在,几个人噌噌爬上去了,唱唱,还没唱两首,底下一个人上来,闷声喊,老板回来了,就放下。也能洗澡,也能唱歌,也能挣钱,多好!”
他看KTV门口别人开排档,向妹妹借了三四千块,就跟经理申请把门口的摊承包了,什么都弄好,干了一晚上,经理一看生意好了,半夜就找他谈话,“老王,这个东西你确实不适合,你还得烧锅炉,锅炉这个东西,一会儿离开人了就不行了,所以说我还是给你收回来吧。”
收回去,经理自己就干去了。
我说,你当时也不跟他急啊?
他说:“我哪敢急啊,我敢急吗?一急,走啊,没地去了,烧锅炉就烧锅炉吧,我说那我要来喝酒免费啊,他说行行行,免免免。”
烧完锅炉,夏天,王旭穿着大裤衩,往小摊上一坐,“喝酒,吃小菜,往狠了吃,气得我。”
到最后,锅炉的活欠他半年工资没给。他呆不下去,回家了。
7
2003 年北京有地方要仓库保管员,他说那不得记账吗?我只初中毕业。电话里那人说1+1=2你知道不?他说知道,人家说那你就来吧。
来了没几天就闹“非典”了,人都不让出去,几个同事坐那山南海北就那么聊天,说,哎,你唱得真不错,你怎么不去酒吧啊,他问去哪个酒吧,同事说你打电话找吧。
老板办公室里有电话,他四下一看没人就进去了,打,拨114,“喂”,他还得看着两边,低声说,“麻烦您给我找一下全北京市酒吧的电话”。
114倒没崩溃,很镇定地说“就三个”。
打了两个,都不要人,又打最后一个,在三里屯,说正好缺一个歌手,他真被看上了。但从他打工下班到演出相隔2个小时,“我算着倒两次车可以赶到,结果一到国贸就堵,一到国贸就堵,堵得我要命,迟到了三天”,他问老板,明天我还来不,老板说,那你说呢?他说那我就不来了呗,老板说对,我就这个意思。
再没别的路子了,就下了地下通道。
第一次去公主坟地下通道,他就顺着那个边上溜溜达达,溜溜达达,终于走不动了,结果贴着边一坐,不敢唱,把琴放在那,背着琴又出去了,买啤酒去了。买完一瓶回去,还是不对劲,还不够,还没壮起来。又回去,又买一瓶喝,还不对劲,又买一瓶喝,三瓶,才往那一坐,才敢弹。
一开口唱了,雄心就起来了,“我有一套自己的方案,我都想好了。我这两天在公主坟唱,我会顺着再往东唱。唱南礼士路,唱复兴门,唱西单,唱王府井。”
我明白了,“哦,要直逼北京核心。”
终于有一天唱到天安门去了,他背着琴在前门的通道里一溜达,后面有个保安就来了,他心里通通跳,心说这个地方肯定不让唱,臊眉搭眼回去了。以后还是公主坟通道吧,“冬暖夏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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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就守着公主坟通道唱,有一年里头施工,就那么呛着,嗓子里,像小针扎的,不停地扎,咳嗽都是黑色的痰。
他不能停,也不想停,声音小点也不愿意,“不能不唱摇滚”。他也害怕不能再唱,就锻炼自己的肺,练憋气,“我能憋2分多钟,最长的,憋2分40多秒好像”。加上跑步,倒立。
他说,“给你来一个”,直接脑袋点地就折墙上了。我端详了一会儿,说“哦,你那腹肌是这么来的”。
我说但你这个治病的办法,让人听着挺辛酸的吧反正。
他说,“这有什么辛酸,不挺好吗?锻炼身体,我觉得比什么都好,我也去不了医院。”
这么彪悍的人,只怕城管。
“你被赶过吗?”
“哪能不赶啊,谁都赶,他赶,前头赶,后头走,他走了我们再来,打游击呗。”
我问,“会觉得被人瞧不起吗?”
王旭说:“有过,但是那个东西一闪就过了。最重要的,我觉得我还得去生活,你瞧不起我,我是拿我自己真正的东西来换回我需要的,我觉得没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的,我们都在上班。”
9
他也想过要出名,在草桥住地下室的时候,有天有人拿张单子给他,说《梦想中国》海选,你拿着去吧,他不知道海选是怎么回事,那上头写着要个艺术照,“又花几十块钱,戴着个帽子,然后穿了个短袖,侧着个身,脸上还涂点粉,照了个所谓的艺术照,有点蒙蒙胧胧的,把脸上的褶盖上了。”
6月份,多热的天,在望京那个大院子里头,早晨六七点钟去,一直排到下午三四点,最热的时候,那个人挤满了那个大院子里,一圈一圈的,随着那个旋涡一直在转,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最后想出都出不去,“我说我不报了,走吧,走,出都出不去,就那样,好不容易排到跟前了。刚开口唱‘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好了,下一个。”
“2秒钟啊?”
“就这样,一两秒钟,下一个,就这样,晒得晕晕乎乎的就走了,饭都没来得及吃,所以说第二次《星光大道》2007年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说我们在五棵松这有一个海选,你过来吧,我说知道了,好,谢谢你,电话一挂,还他妈海选,吓死我了。”
他从此就死心塌地在通道唱了,有一天唱《安妮》,边上那个摆地摊的大姐,扭头卷东西走了。
他纳闷,后来才知道是把人家给唱哭了。
还有一天他正唱《英雄》,有个姑娘路过,听完说,你再给我唱一遍,他那个时候一高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状态就来了,给她升高了半个音唱了一遍。“唱完了,她说,大哥,我能抱你一下吗?我说来吧,还拥抱了一下,然后觉得特温馨,第二天跑单位里还跟同事贫。”
他挺自得其乐的,干自己喜欢干的,能挣点钱,还能得到人心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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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通道里认识了另一个唱歌的人,叫刘刚。
刘刚是东北人,当狱警的时候,天天端枪对着树林里的坟堆站着,“晚上有点害怕”,对着林子唱歌壮胆,后来买了把吉他,钻到大鸽子笼里头练。退伍后失了恋,什么也不要了,带着吉他来了北京。跟亲戚一家三口挤一张床,有次饿得不行把锅卖了,换了2块钱。
后来卖盗版DVD,小百货,出租碟……娶了媳妇,媳妇把家里的工作辞了跟他来北京,给别人做那种在饭馆常见的塑料套的一次性筷子,一袋子是5000双,串满一袋子是10块钱。他说:“要是可劲串,串一天一宿串两袋子,一整就干到后半夜”。一家三口一年下来,根本攒不下钱,有的时候还得跟朋友再借点。
我说:“你算是为了你的音乐来的,她为了什么?”
“她就为了跟我在一起。”
“可是来了之后是很真实的生活,吃苦受累,那么小的房子,天寒地冻。”
“都跟我受了。”
“你不心疼?”
他眼睛红了一会儿,说,“心疼,她说我不图你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快乐就行。那种。”
“人在心里头总需要有一个归属,你在那个生活里头,你觉得你自己有吗?”
他说:“其实每天唱完歌背着琴从通道出来,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有下班的,挤公交的,那种心情让我感觉,这世界其实挺美好的,能让我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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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一天,他俩和另一个朋友在刘刚家“开演唱会”,喝了一点儿,几个人开始唱,第一首唱的就是《春天里》,啤酒唱得挺酣的,说脱了唱吧,刘刚说我可有六块腹肌,说你敢脱么?王旭挺狂,“嘿,我怕脱了伤着你们”,就这么赤着膊,唱到11点要散了,朋友拿手机,说录一段吧,王旭说,再唱一遍“春天里”。就这个视频,被朋友用手机拍下来传到网上,点击过了千万。
我跟王旭说:“很多人是被你那句,‘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打动。”
他说,2010年上半年,当时喜欢这首歌,“喜欢得发狂,发痴发狂”,一天要唱很多遍,QQ签名上写,“如果等我老去那一天,等我死了的时候,不要在我的坟前放哀乐,就给我放这首《春天里》。”
“你是觉得这唱的是你自己的生命?”
“我觉得是,它在写我的历程,它在说我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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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有了歌友会,拿根一次性筷子粘只钢当标志,朴素得很。当中有一个电焊工,从东北来看他们,我问这小伙子,你为什么要来?他说,“这歌里有一句‘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每次听我都要哭一场。”
我说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他俩?
他说,“为他俩。我至少还有个房子。”
在星光大道总决赛的时候,每个选手都要请一个往年的冠军一起唱,王旭和刘刚去找老毕,说他们不想请冠军,想请另一个人――一个被淘汰的选手。
刘刚说,“那个孩子特别不容易,才21岁,他视力非常有问题,头发是白的,但是他也会弹吉他,吹萨克斯,歌也唱得特别好,我认为自己跟人家比,比不了,在我心里,我认为他已经是冠军了。”
他说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敬重。
在歌友会上,他们仨站在台上,唱《北京,北京》,那个孩子唱第一句,但话筒忽然没声了,他没停下来,也没东张西望,就是把话筒拿开,大声唱了下去,“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我似乎听到了他触骨般的心跳……”
他们俩的声音一起合唱:“……人们在这里挣扎着相互告慰和拥抱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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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的时候,我问王旭,“有一种声音说,他们担心旭日阳刚只是昙花一现。”
他说,“要说我们是昙花,我觉得我们要开得非常灿烂,这一瞬间也开得非常好,是吧?”
他们这二十多天被媒体包围着,“对广大农民工说些什么吧!”“对河南人说些什么吧!”“对民权的父老乡亲说些什么吧!”“对湖南的省委书记说些什么吧!”……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用“可怕”来形容这个成名的过程,“等于两个人没有拿到执照,没有拿着驾照,开着火箭就上天了,多危险,然后很容易迷失方向,等你迷失了方向,你再想回来,就麻烦了”。
他在歌迷会上说他现在挺“害怕”,这是他少见的软弱的时候,“那个歌词就在写我们‘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可我感觉还是那么悲伤’,就这样。”
我问:“应该是喜悦才对,为什么有更深的迷惘?”
“走不好,就会掉进去。把自己给丢掉了。我很不想丢掉自己,要实在不行,我宁愿回到我的以前。”
“你没辞职吗?”
“没有,他们让我辞,我没辞,我说我就不辞,就跟你们签合同,还要签,今年就签了。”
“但你现在也不可能回去上班,那他干吗给你留着这个位置?”
“老板说你尽管走,以后走不动了再回来,我说我就记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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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他:“要没有这个视频,没有这个网络,也许就这么一辈子就这么……”
他接过去说:“那也很好,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很普通的普通人。”
他原来是打算就这么一边看仓库一边在地下唱歌,唱到65岁“唱不动,回家做个小买卖,得了,没有别的想法”。
他让我想起罗永浩说的那种人,“看一个人不是看他最终成为了什么人,而是他本来就是一个什么人。比如说韩寒当时没有成名,后来没有赚到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的女朋友等等。但又怎么样呢?如果有一天路过上海郊区的那个小镇,碰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叫韩寒,如果你有幸跟他坐下聊聊天,你仍然会感觉这是一个非常牛逼的人”。
能跟这样的人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看了春晚他俩的演出,我想起前阵子采访完,我们去了地下通道,王旭戴个黑绒线帽,一脸黑扎扎的胡子,抱了吉他说,唱一个吧。
我说唱什么,他说《笑着哭》,我没听过。他轻捻弦索,唱这歌:“生命就像一场云游,坎坷也是一种收获……伤痛就像一次放声歌唱,唱什么,有谁能够明了……突然间我感到如此狂喜的悲哀,拥有一切只不过笑着哭……”
唱得太野蛮了,通道里荒草丛生,人来人往突然都消失不见。
唱完他啧了一声,说“不好,还是得夏天,喝点,咱们再来唱”。
嗯,春晚会过去的,但夏天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