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尔那么容易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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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只是健忘,她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周末一大早,还沉湎在梦中,就被电话铃声吵醒,我极不情愿地摸过话机｡还不等我说话,就听到对方机关枪一样一通发射:懒虫,就知道你在睡觉,快起来快起来,10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咱们去车站接王萍,她过来出差,火车快到了……

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说了一大通,收线｡

这样没头没脑的人,不是李卓尔又会是谁?想继续睡自然是不可能,她也真是,为一个过来出差的王萍这样兴师动众｡15分钟后下楼,李卓尔早已经等在楼下,12月末的天,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戴了帽子和手套,整个人只露张圆嘟嘟的脸,呵着气,带一脸傻呵呵的笑｡

我瞪她,王萍也就是欺负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接?

都一样都一样,她让我同你说的｡李卓尔拉着我朝小区外面走,边走边催,别迟到了,让她等着多着急｡

让她等一会儿又怎样?我甩了她的手,故意磨磨蹭蹭地迈着步子｡一大早的,我也不是为被吵了睡梦不高兴,我是恨李卓尔这健忘的脑子｡

大学时我和李卓尔还有王萍同班同宿舍,王萍家境优越,也有着优越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那种特有的任性和小自私,刚去时,挑舒服的铺位,自己的行李占掉大半张行李床,从来不做宿舍值日,从来不打开水……我和其他两个女生性格也都有几分要强,不吃她那一套,只有李卓尔由着她欺负,什么都代她做,一忍再忍｡更过分的是,大二时,王萍插足李卓尔青梅竹马的爱情,让两人分了手｡那次我真气不过,非要找王萍讨个说法,结果竟是李卓尔不争气,左劝右劝地不让我计较……四年的光阴不管怎样,彼此到底也有了一点感情,但我一贯是恩怨分明的,对当年的许多事,一直在心里记着｡所以,这次李卓尔这样的积极热情,我看着生气｡

看你,都分开三年了,王萍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不想她啊?李卓尔一边劝我一边不忘记拦出租车｡

想她?你忘了当初她怎么对你?

不是挺好的吗?李卓尔很诧异地看着我,那时候咱们在一起多好啊!边说边将我朝着拦下的出租车里塞｡

我气结｡从高中到大学到如今,我认识李卓尔已经快10年了,一直拿她的健忘没办法｡她是个那么容易忘事的人｡被男生欺负,转头就不记得,还借钱给人家｡一起去郊外,说好见面地点,找不着地方的一定是她｡一场电影,后面没看完,前面的情节已经不记得了｡口里爱得不像样子的男友离开她,三天没过她已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前段时间我换电话,她足足问了我12次号码｡每年到了冬天,她都要打几遍电话核实究竟哪天是我生日……做朋友这么久,我知道我已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她不只是健忘,她根本就是没心没肺｡我真奇怪,这样一个女子,我怎么能跟她交往了10年并且还在继续交往下去｡

对她,真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怨”｡

早晚,得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从好友名单里删除出去

出站口,我还不曾反应过来,李卓尔已将一个女子抱住大呼小叫｡王萍胖了,眼神不再有做女孩子时那份犀利,回抱着李卓尔就是一通亲热｡我只不疏不离地同她寒暄,然后三个人离开车站｡没想李卓尔已将王萍的住宿安排在了她自己的房子里,还预定了在一家极豪华的饭店给她接风｡那顿饭,最后吃得王萍眼泪涟涟,也许喝了点红酒的缘故,竟然拥着李卓尔不停地说,卓尔,别记恨我,那时候,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李卓尔的眼神一片茫然,王萍你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还是我的脾气改不了,中肯地说,王萍,那时候的确是你对不起卓尔｡

小荷你神经病啊｡李卓尔忽然冲我嚷,三年没见了,瞎扯什么呢?

你才神经病｡我还是愤怒了,明明心疼她,这样不识好歹｡一句话说完,我扯了外套抓过包就朝外走｡

听到王萍在后面喊我,而李卓尔这个神经病却还在说,别理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脾气还不改｡

将身后的门关得咣当一声,拦了出租车径直回家,回去将手机一关,电话线拔掉开始睡觉｡睡前想,早晚,得将李卓尔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从好友名单里删除出去｡

谁告诉我怎么能够治疗她的健忘

三天,李卓尔没有打我电话也没有发信息,我自然也不会找她｡我才不找她｡可是第三天下午,她的人却出现在我上班的营业厅,我先看到她自小窗口递过的存单,看到上面李卓尔的名字,一抬头,她正将脸贴在窗口看我｡

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干吗?

取钱｡她说,你说能干吗?

多少｡我公事公办的口吻｡

八十｡一张电影票四十,两张八十｡就八十吧｡她看着我｡

李卓尔有双很大的眼睛,从10年前到现在,那张脸始终是珠圆玉润的可爱样子,带一脸毫无城府的笑,让人气不起来｡

太少了,不取｡我却依旧板着脸,将存折递出来｡

请你看电影呢姜小荷｡李卓尔严肃地说,你不看就算了｡

我不看,我在生气｡

你生谁的气?李卓尔说,你为什么生气?

又来了,三天而已,我不信她会真的忘了我为什么生气,她是根本就没把我生气的事放心里｡

算了算了,李卓尔,看在电影的分上这次我原谅你｡我将她的存折拿起来取出一百块钱,剩余的请我吃爆米花｡我将钱装进兜里｡

李卓尔很大度地不同我计较,拿回存折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等我下班｡一路上拉着我的胳膊又开始絮絮叨叨,看见什么说什么,就是一个字都不提王萍,好像她就没有来过,根本不像故意｡我知道王萍已经走了,对于这么健忘的李卓尔,转头忘记什么都是正常｡

那天晚上我改了QQ的签名:谁告诉我怎么能够治疗李卓尔的健忘｡

第二天我看到李卓尔竟然也改了签名:谁能告诉我姜小荷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还有,上个月我到底借了谁的二百块钱｡

我哭笑不得,李卓尔在用这种方式发誓将健忘进行到底｡我想,也许我只能容忍她这样没有心肺地过日子了｡可是时间不长,因为她的健忘,我又跟她吵了一架｡因为在我生日那天,李卓尔竟然将秦俊带了过来,看上去,两人甚是友好｡

她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全都记住了

秦俊,5年前尚是李卓尔青梅竹马的男友,因为王萍的插足事件,他和李卓尔分手｡之后他早一年毕业,工作｡在我们读到大四的时候,姓秦的公子以极低的姿态回到李卓尔面前,认错,道歉,希望重修旧好,说,分开后,才知道李卓尔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告诉李卓尔不要再给这种背信弃义的男人机会,她只想了半天,便决定重新收拾爱情的旧山河｡过了两个月我才接受这事,想,以后李卓尔的爱情应该一帆风顺了｡谁知姓秦的小子又用同样的方式伤了李卓尔第二次｡一个大客户的女儿,轻易就打碎了秦某人的第二度承诺｡秦俊同李卓尔说,卓尔,对不起,看来这辈子,我注定对不起你｡

李卓尔幸好不是我妹妹,否则我一定找人将秦俊的腿打断｡知道消息后我冲李卓尔大喊,以后别让我再看见姓秦的｡而她被人骗了,还没事一样,边看周星驰的破烂喜剧边大笑不止,说,一定一定,一定不让你再看见他｡谁料,这才不过一年,“秦世美”竟公然揽着李卓尔的肩膀登堂入室｡

纵然是我生日,纵然气氛一片大好,我的脸还是顷刻冷了下来｡秦俊,我不欢迎你｡我说,请你离开这里｡

姜小荷,他是我带来的,你要他走,我也走｡谁料李卓尔这小女人,为这么一个男人,当时就同我翻脸｡

那你带他一起走｡我丝毫不示弱｡

姜小荷,秦俊诚心来祝你生日快乐,为何这样刻薄?李卓尔指着我,他怎样得罪你了?

后悔死,直到今日我还当李卓尔是朋友｡秦俊再不是人,与我何干?李卓尔,你就不记得当初他怎样对你?我大叫,心里更加愤怒,说来说去无非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没劲｡谁料她却用和我声音同等的分贝说,谁说我不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1985年的冬天他为了我同别人打架,我记得他带一个苹果去学校一定要留下来给我,我记得我12岁生日,他攒了一年的压岁钱给我买我喜欢的一双鞋子,我记得……

我张大眼睛瞪着她,一时瞠目结舌｡李卓尔,她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全都记住了｡

卓尔｡秦俊也瞪大眼睛看她｡我愿意相信那一刻,他的目光里盛着的是心疼｡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片刻,秦俊打破了沉寂,说,姜小荷,是我对不起卓尔,也许我心里知道她对我太好,知道不管怎样她都能担待,她又很容易忘记许多事情,包括伤害,所以,我放纵自己对不起她｡你们别吵了,是我不好｡现在,我和卓尔只是朋友,我也只有资格重新尝试和她做朋友……

李卓尔忽然哭了｡我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想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她哭过｡秦俊更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她却哭着哭着又笑,说,小荷,你还让我喊谁来着?我又忘了｡

李卓尔,那你到底能记得什么?

那之后,对李卓尔的健忘,我再没有了脾气｡有时候我也疑心她是否真的健忘,因为许多的事情,其实她都记得｡比如别人对她的好,哪怕很久以前的一点好,她都会记得很清楚,包括5岁的时候,楼下的一个婆婆收留她半天,给她做了虾仁馅的馄饨,她至今都记得馄饨的味道｡她记得高中时我们救助过的一个失学儿童,10年中,她没有断了和那个小姑娘的联系｡她记得每年城市志愿者的所有活动时间､地点｡她还记得,我曾为了她,和一个男生吵架……那晚,我们并排躺在我的小床上,像大学时那样｡在黑暗中,她说,姜小荷,那天你穿一件白衬衣,黑色的牛仔裤,两手塞在裤兜里,帅极了……那天我就想,这辈子,不管怎样,我都要和姜小荷做姐妹｡我不怕为了什么跟她吵架,哪怕一次又一次,因为,不管为什么,我相信吵过我就会忘记了,一下就忘记了｡你知道的,我那么健忘……

黑暗中,我握住了她温暖的手｡想笑,却觉得心里酸涩｡是啊,她那么容易忘记,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忘记,忘记那些伤害和不快,却要自己记得爱记得感恩记得美好｡做了她10年朋友的我,如何会不知道呢?李卓尔所有的健忘,其实都是她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