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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浩 朴素的荒诞生动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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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话常讲收拾演员、煽呼演员,除却视听语言和美术等具体造型手段,导演的个性和感觉全靠启发和控制演员的表演来实现。很大程度上讲,几个优秀的人物不一定能成就一部优秀的影片,但一部优秀的影片一定有着出色的、饱满的、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宁浩的电影给人最大的惊喜就是那些活灵活现的人物,他的作品中总有让人爱不释手的角色。《疯狂的石头》中黄渤饰演的黑皮,刘烨饰演的道哥,郭涛饰演的包世宏。《疯狂的赛车》较之前作,其人物更是多点开花,黄渤饰演的赛车手耿浩,吕孔维饰演的奸商李法拉,戎祥饰演的黑帮老大,还有王双宝和巴多饰演两位极有原则的山寨杀手的表现都十分出彩。到了《黄金大劫案》里,故事虽然变成了单线,人物主次较为明显,除了表现出色的小东北雷佳音和饰演日本军官鸟山幸之助的山崎敬一之外,郭涛饰演的疯爹和买卖军火的两个匪帮头目等配角也令人印象深刻。

即便是宁浩本人在银幕上的签名亮相也是可圈可点,《疯狂的赛车》里一口太普(太原腔普通话)的他将一个小痞子的味道漂亮地传达了出来,并且一举一动中又饱含了丰富的属于一个出租车司机的生活毛边;而在许鞍华的新作《桃姐》里,宁浩的一小段本色出演,将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导演的那种谦恭和混迹江湖的油滑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浩的生活底子是很厚实的,他曾做过自行车装配工、音乐人、舞台美术设计、广告设计、平面摄影师、摄像师等等,他在山西太原话剧团也就职过一段时间。初到北京时,他常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没有,无奈之下竟画了月票坐公交车。宁浩那时租住过八人一屋的清华地下室,就是在那里,他开始跟同宿舍的人学拍照片,几卷拍完学会了就开始在清华校园里贴小广告拍艺术人像,后来考到北京师范大学成人教育的制作专业。那时的他靠拍照已能月入2000块,于是他便搬出去住到了二里庄的一个半地下室的两室一厅,在这里他遇到第一个给他点亮导演电影梦想的人,就是后来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方刚亮,方刚亮看过他的照片后鼓励他报考电影学院。虽然他几年后才进入电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的专升本班,但在这之前他的北师大学生短片作业《星期四,星期三》得到了时任电影学院导演系系主任的中国第四代导演郑洞天的赏识。接下来的处女作《香火》和之后的《绿草地》在日本、香港等地的电影节上频频获奖,宁浩这才有机会得到了刘德华的垂青,《疯狂的石头》才得以横空出世。一路下来,宁浩拍过众多的MTV、广告和平面摄影作品,为他积累了丰厚的电影化的视听语言基础,在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担任执行导演的经历又让他更深入地去学习了控制演员的技法。丰富的生活阅历,尤其是长期的底层蛰伏为他积累了无数的生活原型,我们看宁浩的影片便可以触碰到他当年打拼的身影,这些生活和人物的积累成为宁浩影片最厚实的功力。

“我觉得方言对于演员来说会多一条拐棍,方言含有很丰富的东西,方言的历史和人文地域积淀很厚,普通话的历史很短,它积累起来的东西相对方言来说很少,我感觉使用方言对于演员来说能够借到的力量更多一些。这是我拍片的一个习惯,将来会不会延续也不一定。”2012年5月7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举办毕业生优秀作品展映活动,并将《黄金大劫案》作为开幕影片,宁浩虽属摄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但也被邀请来与其编剧团队一起与师生交流。在谈到他的电影喜欢用方言的问题时他做出了如上回答。

方言的出色使用可以说是宁浩影片在给观众的第一感觉中最富魅力的地方。对演员来讲自不用说,能够使用方言让他们可以更加从容自如地去发挥,而且几乎不用再多费力气,只要一开口便能接地气。方言有助于更好地还原生活,演员用方言刻画出的人物饱满生动且原汁原味,人物性格特点就得到了更自然地表露。

而对于观众来说,方言不仅有力地消解了银幕与生活的距离,更多了一份情感的意义。我们现在身处的都市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各地方言的地方,方言是这都市里众多的异乡泊客生活中最诚实的一面。无论是长途电话里的父母的絮絮叨叨还是亲朋挚友酒桌上的闲言碎语,方言是我们最珍视的情感和记忆。

而中国人对不同方言差异间散发出的幽默始终保持着极强的敏感,这一点又天然地让方言电影的喜剧力度提高了一大截。

在被学生问到中国目前的电影市场更适合哪种电影类型时,宁浩这样说道:“我觉得第一大市场肯定是喜剧片。这么多艺术形式都没生存下来只有相声活下来了。咱们民族的生存压力比较大,本能地有喜剧的出口,你会发现中国现在很少出生角,大多出丑角,这个现象跟整个的文化社会环境有关系,这不黄宏当八一厂厂长了。其实很多电影类型都是未知的,我们没做过试验,我们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地看到,哪种类型可以被认可或不认可。美国电影与我们的观众有较远的文化距离,有文化距离你就很少批评他,他拍的假你也不会骂他,因为你觉得美国人就这样,但中国的文化距离很近,生活离我们很近,稍微有哪儿觉得不对劲肯定劈头盖脸先是一顿板砖。至于中国自己还能研究出什么类型来,很难说,我们也在研究,下一步的计划,我先放假,我感觉我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就再没歇过……”

宁浩的尝试其实可以看做一个真诚而简单的做法,他在底层打拼的生活经历使他具有了关注小人物悲喜交加的命运的情感倾向,而他也乐于去展现这些生活中打动他的那一面。那些机缘巧合中小人物的瞎打误撞和荒腔走板中蕴涵的喜感和笑点是艰难的生活中最有意思的时刻。宁浩用一种真诚的心态去还原这样一些情景和人物命运,再通过二度创作,让冲突相遇,让人物的命运脱离生活的单层面的起伏,人为地添加或者交错拼贴一些来自他人的生活片段,甚至像《疯狂的赛车》里一些港台黑帮片里的符号化的人物元素。将这些生活的养料加以艺术化的糅合及表现主义式的呈现,观众便看到了一个高度浓缩的底层小人物的世界。他们的世界是最普通的中国老百姓的世界,一种朴素的生活质感便油然而生。而宁浩展现的这个世界又是合理的高于生活的戏剧化的世界,将平淡和烦琐抹掉,将日夜重复的无聊剔除后的无数个精彩瞬间紧密缝合的世界。

宁浩故事中的这些人物个个有着比较严密的前后逻辑作基本支撑,他们每个人身上绝对突出的个性又让他们在银幕上活生生地立了起来。

《疯狂的石头》中,所有的人物总体上都有一个终极目标,就是那块价值连城的石头,为了得到它,守住它,找回它,每个人都在强烈的动机牵引之下拼得歇斯底里,戏剧化的冲突被提到了一个相当激烈的层级上来,这个悬念始终紧紧抓着观众不放。而每个人又都是那么的固执和有耐心,他们身上的这股“轴劲”是我们生活中最有趣的那么一批人身上显著的特点。

《疯狂的赛车》里的事件没有一个核心纠结点,而是由几条相对分散的线索构成:贩毒,杀妻,埋葬恩师。在这些分散的事件中,人物身上却被赋予了极强信念和原则。自行车手耿浩坚持要给师傅买一块好墓地,坚持要惩罚奸商李法拉。两个山寨杀手,坚持“干一行爱一行”,做每件事都要力求专业化,包括贩毒的黑帮,严格遵循道行的规矩,这种做人办事的原则让这些倒霉穷困的底层小人物身上有了一丝为尊严或是为所坚守的信念而执著而固守的动人力量。虽然荒诞可笑,但在饱尝这种守护尊严的特殊方式所带来的笑料之后,观众会自然地体会到这些小人物的辛酸与痛苦。所以某些时候,导演只需要轻轻一推,观众就会很欣喜地跟着向前走,因为他们已经喜欢上了这些悲催倒霉的小人物。

《黄金大劫案》在很多地方较前两部更符合工业化水准,更加的市场化商业化。它的类型元素包含了冒险、喜剧、动作、爱情等,洲国的背景要求下大量的电脑特技和搭景相结合,以及众多的大场面调度,都使宁浩的作品从以往意义上的中成本制作跃升为高成本商业片。在剧情上《黄金大劫案》回归了一条叙事主线的模式。人物的集中用力使得雷佳音饰演的小东北一角更加出彩。来自辽宁鞍山的雷佳音在放松自如的状态下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人物的戏分和性格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做。宁浩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小东北这个角色身上最抓人的两个元素,油滑世俗的小痞子劲和善良的内心。

不过作为宁浩这次大成本的尝试,《黄金大劫案》在众多的元素混杂在一起之后,还是显得有些功力不足,故事的爱情线索稍显薄弱,在结尾用王水化黄金以及鸟山劫持顾茜茜等情节,处理得有些逻辑粗糙、情境概念化。

在电影学院的交流会上,宁浩在面对有人直言《黄金大劫案》很烂的问题时回答道:“很烂?其实也没那么烂吧(笑)。我觉得是不是那么好但是……也没那么烂吧,这个烂我感觉还值得商榷,也没办法咱们这儿就这么两个评价,不是好就是烂,不牛逼就傻逼,既然没算牛逼那就只能认傻逼了。在总体框架上看,到结尾的部分是有一些不舒服的,问题出在节奏上,具体问题是我们不是能够非常准确地拿到影片到最后该有的那个节奏,我的初衷是要讲一个爱情故事,我坚持了这个剧作上的概念,但是影片最后出来的那个感觉变了,当概念和感觉遇到冲突的时候,我们需要去选择该遵从哪一个,也就是说在这个人物成长的过程中,他是为了情感去牺牲还是为了真理去牺牲。 难道说革命就是报私仇吗?也不是,我的这个想法没说清楚,所以结尾节奏上出了问题。我在想,在主流叙事方式能否做个挑战,于是做了结尾的那段,早期对于剧本结构的把控还是不够明了……我很喜欢昆汀的《混蛋》这个电影,但是要想要达到人家到那个高度还差得很远,要说参考他那个其实也不太好参考,他整个是一个解构主义的存在,他是完全放在一个解构立场上的产物,而且《混蛋》是现实主义基调的。我想做的是表现主义基调,不是很实的东西,我们在视觉和美术上做了很多设定,希望他是一个新的世界,希望某些空间是没有直线只有曲线的。我们是从一个数学的角度开始计算的,从而推出这么一种视觉风格来。至于桥段风格,我觉得《混蛋》的东西我还真是借鉴不上,要真能借鉴我也不会客气。但是真的也没找着可用之处,大家可能觉得那个日本军官鸟山幸之助会有点像(《混蛋》中的德国军官汉斯),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我觉得这个演员他就是这样,他能够在这个立意和情境中发挥出最好的水平的那种状态就是这个样子,他本身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表现起来也是这样一个人,我就只能就着他的表现做到最好……”

宁浩的电影遵循了人物塑造的最基本最有效的方法,他的故事也脚踏实地地从生活中生长出来,再加上相对丰富活跃的视听元素以及表现主义蒸汽朋克式的独特风格,宁浩成功地在华语影坛实现了突破。他突破了中小成本影片或灰飞烟灭或墙外开花抑或孤芳自赏的尴尬局面,他找到了中国商业电影在题材和人物塑造上的一些着力点。他给第六代电影人注入了新鲜且澎湃的血液,也给后代留下了价值不菲的参考案例和精神借鉴。宁浩真诚地以他独特的方式向我们讲述着他的生活和他眼中的艺术世界,我们期待他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带给中国电影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