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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身份损害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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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与作品

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1965年3月4日出生于阿富汗喀布尔市,后随父移居美国。胡赛尼毕业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医学系,现居加州执业。《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因书中角色刻画生动,故事情节震撼感人,出版后大获好评,获得各项新人奖,并跃居全美各大畅销排行榜榜首。同名电影于2007年上映。《灿烂千阳》(A Thousand Splendid Suns)是他的第二本小说,2007年5月22日于美国首发。

《追风筝的人》讲述的是少爷阿米尔与仆人哈桑在风筝大赛中赢得了冠军,哈桑在为阿米尔追回那只掉落的风筝的过程中,为捍卫阿米尔的荣誉,被三个富家少年。阿米尔不但没有挺身拯救哈桑,反而为掩饰自己的怯懦将哈桑赶出了家门。这一罪行,从此成为阿米尔的心病。26年后,身在美国已成为著名作家的阿米尔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只身返回战火纷飞的阿富汗,从暴徒手中抢回了哈桑的幼子并收养了他。在这次不顾自身安危的冒险中,阿米尔终于偿还了早年的罪行,重新走上了做一个好人的道路。

在一条河的上游吐痰的人必要在同一条河的下游饮水。这是拥有记忆与耐性的河流以安静而缓慢的流淌对作恶者的回敬,同时也是做下恶行的人为曾经的孽业必付的救赎。对于行走在河流两岸的人类而言,那条中间的河始终是公正的,它恩赐彼岸的善者,同时也惩罚此岸的恶者,虽然并不总在同一个段落。而在此岸与彼岸之间,宽容的河水,为那些翻然悔悟并寻求心灵安宁的恶者提供了救赎之舟以及从恶至善的可能。

我们每个人正在经历的生活,正是这样的一条河。它滋润着我们,同时注视并考验着我们。那波澜不惊的河面如同一只常明的天眼,窥视着我们内心的善恶之变。那灼灼的河流之光,总能唤起那些曾经对着生命之源吐下痰的人的愧疚与羞耻之心,并在他们的内心留下难愈的伤口,使其在获得救赎前的心灵始终隐隐作痛。比如此刻我读到的《追风筝的人》中的阿米尔,一个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就正沉浸在早年罪恶的煎熬中。当午夜梦醒,在故国往事纠结的蛛网里,他仓皇可怜一如儿时逗弄的昆虫,找不到挣脱的出路。

触及往事,记忆深处的那只风筝始终像一只彩色的伤疤飞过时光,从阿富汗到美利坚,如影随形,总是这样令阿米尔的内心充满罪恶。而他竭力要忘却但顽固存在的1975年的冬天,除了漫天的雪与凛冽的冷,还有微温的血从掌纹和心灵最隐秘的地方汩汩涌流,滴落成雪地上黑色的污垢。又一次,他看到了小巷深处凌乱雪地上进行着的与侮辱,又一次看到了那被的兔唇少年,他亲密的玩伴,他仆人的儿子,他事实上的同父异母弟弟哈桑,正趴在冰冷的雪地上,以羔羊般的眼神望着他,寻求庇佑,渴望拯救……

这是让我们深感陌生的阿富汗往事,那个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国家,在“9・11”之前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在世界地图上准确找到它。我们似乎知道,那片血与火反复蹂躏的四战之地,千百年来没有征服者可以长久立足。这个顽强如岩石一般的国家,以长久的牺牲与骄傲送走过蒙古人的铁骑、英国人的来复枪以及苏俄的坦克,它血腥,同时令人敬畏。但对这个国家内部的生活图景以及隐秘的人性,我们的眼睛一度是黑暗的。我们完全没有想到,在20世纪的下半叶,种族与宗教这两条锁链,竟然还能如此捆缚着那些人。普什图与哈扎拉,逊尼与什叶,不仅仅是民族与信仰上的分别,而且是胎记以及比胎记更凌厉的刀锋。刀锋砍过人群,这一面的上天堂,那一面的下地狱。生存的差异,似乎从未如此严峻而令人胆寒。但我们同样也没有想到,在那样一个国度,在它的寒冷的冬天,会有彩色的风筝飞过雪后的天空,为那一片白色笼罩的天空下的人们,增添严酷中难得的喜庆与祥和。而放风筝与追风筝,借了民族传统风俗,成为此间少年迎取荣耀、证明自身力量的道具。于是就有了一个父亲与两个儿子、一个哥哥与一个弟弟、一个伯父与一个侄儿围绕风筝而上演的故事。他们犹如一个浓黑而清晰的剪影,不但让我们看到了阿富汗近半个世纪以来风云变幻的时代轮廓,还让我们窥见了阿富汗人残酷然而美丽的心灵细节。

阿米尔与哈桑,吃一个胸脯的奶长大的一对少年,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却被历史、种族、宗教与风俗的钢刀分成了普什图人与哈扎拉人,逊尼教徒与什叶教徒,少爷与仆人,优等生与文盲,被尊敬的与被的。一个虽然自私怯懦却生活在光明中受人赞扬,一个善良忠诚却始终被绑缚在黑暗里饱受歧视与侮辱,最终横死街头。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曾经无声而热烈地爱过他。从受辱者哈桑的身上,我们清晰地看到,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人人生而平等只是一种美丽的谎言,一朵玻璃墙后孱弱而遥远的火花,明亮但没有温度,它使强横者的凶焰更加高炽,却使弱势者冰冷的额头更加冰冷。这个世界上,从历史的最深处到时代的表层,究竟有多少人,仅仅因为种族、宗教以及阶级出身而生来成为昆虫一般的被与被损害者,而他们天生的纯良与忠贞,英勇与聪慧不但没有改变他们的处境,反而助长了强者扑杀他们的凶焰,使自身更加悲惨地走向毁灭。这是人类文明演进中最大的悲剧,也是人性深处深藏罪恶的证明。

由哈桑与其幼子索拉博这两代受辱者,我突然想到了犹太少女安妮・弗兰克,这个著名的《安妮日记》的作者,同样因为民族身份而成为德国法西斯反犹太运动中毁灭的羔羊、巨石下被碾碎的小花。她与她的家人、朋友,即使从德国逃奔荷兰阿姆斯特丹,即使从家里躲入密室,即使如老鼠一般过着不见天日、与世无争的生活,也要被从地下抠出来,打入集中营。安妮・弗兰克,这个充满惊人的才华、对生活充满深深期待与热爱的聪慧而坚强的女孩,没有来得及活过15岁生日,没有来得及成为她想成为的记者与作家,就殒灭于希特勒的种族灭绝暴行。她于1945年3月因伤寒斑疹死于德国博根-贝尔森集中营,一起被捕的8人中,只有他的父亲一人侥幸存活。

在被者的身上,我们总是这样容易丧失起码的善良与正义。阿富汗哈扎拉少年哈桑,又让我想到美国式的阿甘①与犹太式的傻瓜吉姆佩尔②。但他都不是他们,他拥有阿甘那样的忠诚、宽厚以及强健的体魄,但他没有获得阿甘那样的天赐好运与苦尽甘来的幸福生活。他不像吉姆佩尔那样愚蠢,但他拥有了比吉姆佩尔更悲惨的被损害与被侮辱的命运。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只是因为身份,以及比身份更卑贱而顽固的民族文化观念。观念杀人,比枪更迅速,也更残忍。

弱者以其弱获得我们的同情,但这终究是廉价的。比同情高贵的是,弱者往往能以比强者更纯正、更持久的美德与能力获取我们的敬意并为自身赢得为人的尊严与美感。从追风筝的哈桑身上,我们不只看到了他神奇的洞察力与令人赞叹的运动才能,更可贵的是,他用自己的英勇与忠贞、付出与牺牲,印证了他喊出的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而少女安妮用她的日记本告诉我们,一个人,应该如何面对恐惧,并在恐惧的最深处,找到对生活的信任与爱,找到自己对理想的坚持与追寻。就连最最孱弱的儿童索拉博,在暴徒危及哈米尔生命的关键时刻,竟然也能如他的父亲哈桑一样,在自身巨大的恐惧中,英勇地拉开弹弓,拯救那前来拯救他的人。被身份所损害的弱者,在对正义与理想的追逐中,从身份的淤泥中一跃而起,上升为人性的强者。面对他们,因与生俱来的身份而冒充强者的人理应无地自容。

我们每个人,其实在生命中的很多时刻,都可能成为阿米尔。因为自私、怯懦以及通过损害他人为自己赢得利益,是人性中难以根除的部分。这人性黑暗的底色很容易就诱使我们对他人犯下罪过。但要知道,人生在世,欠下的总要偿还,当罪孽如一件衣服一样穿在身上,那看不到的烙印会使你终生不安,唯有救赎,方可摆脱。

在我们这个正在和平中追逐着财富的国度,人们被战争、种族与宗教所损害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被财富带来的差异所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有朝一日,财富的钢刀强行分割了人的身份,将人群强行分为上天堂与下地狱的两列,就请上天堂的将人间留给那些本不该下地狱的弱者吧。因为他们,也有无数的理由值得充满尊严地活着。

读完《追风筝的人》,你可以扪心自问:在过去的以及即将到来的岁月中,你究竟有没有,你究竟会不会,为那些因为爱你而挺身捍卫过你尊严与荣誉的朋友、亲人们而去奉献与牺牲一部分的自我,并发自内心地对他或着她呼喊:“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相信,阿米尔最终在对弱者的拯救中拯救了他自己。他终于以深长的救赎赢得了灵魂的安宁,终于可以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面对哈桑那张褪色的宝丽莱照片,在思念中吟诵这样的诗:“我的下巴抵住灰墙/那一天究竟失落何处?/一个又一个冬天叠起来/缝隙间有水红色的裙边//听冰被切割的声音/那倏忽流逝的钟情/变成丝绸我穿着/第一千次进这门过这街//你烧成灰我也认得/脸在飞沙走石中丰满/所有烙下过激情的地方/都有伤疤//我不会再强也不再弱/我背后是墙前面也是/南风合起你双眼/你见过的永不再现。”③

注:

① 《阿甘正传》中的人物。

② 犹太裔美籍作家艾萨克巴辛格《傻瓜吉姆佩尔》中的人物。

③ 张真,《竭力回忆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