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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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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市青山区和平大道,绿树掩映下的一栋白色3层小楼房,二楼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放着乒乓球台。走廊的墙上贴满了照片,照片里是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尽头那间最大的房间,摆着一张可容纳几十人的会议桌。

这里看起来简陋而平凡,却是300多个成员的希望。每逢周末,他们就聚集在这里,坐坐、聊聊,抱团取暖。

这是2008年9月由李铭兰出资3万元建立起来的民间组织连心家园,这里的成员之间没有秘密,新成员的“情况”会马上传开,老成员负责安慰、鼓励新成员。

相聚时特别热闹,大家有说有笑,把自己最快乐的一面展现出来带给别人。但是,有时候只是一句有关孩子的话题,就会把他们的心情降到冰点。

这是快乐家园,也是悲伤家园――维系成员心连着心的是他们共同的命运:永远、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讲不出再见

1999年3月8日,李铭兰像往常一样和儿子道别,但那天与往日不同,因为第二天,儿子马智就要去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留学了。走到门口,马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妈妈,今天‘三八节’,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李铭兰欣慰地笑了,儿子总是这么懂事。

上午11点,李铭兰站在武钢研究院窗前往外眺望,她不知道,对面武钢医院里的医生正在抢救自己的儿子。

几分钟后,马智因突发性脑出血抢救无效,宣布身亡。这个21岁、身高1.83米、前途一片光明的大男孩,就这样突兀地、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了人间。

这个消息对李铭兰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不信,怎么也不相信。我说你们把我儿子送到同济、协和(医院)去吧,那里条件好些。”没人搭腔,现场一片死寂。弟弟小声告诉她:“姐,他走了,人都已经送到太平间了。”她猛烈地摇头,说:“不会的,我儿子没死,你们快给他拿床被,太平间这么冷,你们怎么对一个病人的……”

那个春天,马智走了,也带走了希望。始终不相信儿子夭亡的李铭兰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出门、不下楼。“总觉得别人会笑话,你多晦气啊,把你儿子都克死了。”她说。那段时间她怕被别人听到哭声,就把音响打开,整天趴在儿子床上哭。丈夫则在购置新房后一直不愿搬出“儿子魂还在”的旧屋,尽管那房子里米桶生虫、蛛网遍墙。

从儿子离开的那天起,李铭兰每天都会拨一个熟悉的号码。她对传呼台小姐说:“给机主留言,说妈妈把饭做好了,快回来,妈妈在家等你。”BP机和儿子的骨灰盒躺在一起,李铭兰早、中、晚各Call一次。然后她静静地等,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儿子的回音,等儿子回来。

不久,她被查出得了抑郁症,开始服用镇定剂和安眠药,人变得恍恍惚惚,甚至出现了幻听和幻觉。一天晚上,儿子回来了,说妈妈我出家了。李铭兰急忙问你为什么出家啊。儿子不答,却说,妈妈,你要是疯了,傻了,就不能来看我了,以后到了天国我就认不出你了。

李铭兰从梦中哭醒后,爬起床,打开灯照镜子,她看到了自己那张蜡黄的脸又瘦又憔悴。自己还有点儿人样么,儿子这是在提醒我啊。李铭兰心碎地想。

2000年,李铭兰辞职,东拼西凑借了几十万元钱开办了公司。不料,不到一年便遇到了皮包公司,100万元的货款瞬间从人间蒸发。那一刻,李铭兰想到了死。

2000年11月的一天,她独自把车泊到江边。那天很冷,还下着雨,不一会儿李铭兰的头发湿透了。她先是沉默地坐在江堤上,然后开始自言自语:“儿子,你等着,妈妈马上就来陪你了。”

突然,雨停了,刚下过雨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李铭兰看得出神,她感觉到那彩虹是儿子在劝她:妈妈,你别死,妈妈,你要坚强。

我不是不想正常

李铭兰借了钱,重新来过,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忙碌的工作与事业上的成功让李铭兰走出了丧子之痛,当她发现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痛失爱子的父母后,就萌发了把这些兄弟姐妹都组织起来的想法,于是就有了连心家园。

截至2009年8月,连心家园已有300多个成员。他们和李铭兰一样,也是人到中年,孩子却因车祸、疾病等各种原因,不幸身亡。

这个群体还在不断扩大。每年,我国约有4万未成年人或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因各种原因死亡。人口研究专家穆光宗在谈到独生子女家庭面临的5大风险时称:“独生子女家庭的风险性在母亲过了35岁之后骤然升高,并且随母亲生育能力的丧失和依赖性需求的出现而加剧。一个有着大量独生子女家庭的社会,其实也为自己埋下了隐忧。”

连心家园的人最喜欢说3个字:走出来。可走出来,谈何容易?

1999年大年三十,李铭兰和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妹妹、妹夫开始谈论自己的女儿,如何懂事、聪明漂亮。李铭兰和丈夫一下子哭了。

一天,连心家园组织郊游,李铭兰遇到熟人,这人问她:“你在干吗啊?”李铭兰告知实情后,这人十分不解:“你干吗成立这玩意儿啊,大家一起哭哭啼啼的有啥好。成立这么一个组织,还自掏腰包。你干吗不和我们一起玩儿?”

渐渐地,李铭兰不大愿意和“正常人”来往了。好像在“正常人”眼里,李铭兰们只能是被同情的对象,而他们唯一的出路,是必须和“正常人”一样,“正常”起来。

可是,能吗?

成员李文素今年55岁,她女儿是9岁那年走的,18年前的事了。但李文素一提起女儿还是又哭又笑,一切好像发生在昨天:“我跟连心家园以外的人一说,他们就说时间这么久了,你还提它干吗啊?”

丧子是父母不愿提及、不敢提及却又说得最多的话题。儿女短暂的生命留给他们的记忆,好像总也说不够,也说不尽。“这是外人无法理解的,”李铭兰说,“不是我们不想‘正常’,而是这是时间不能抹去的痛。他们没有我们的经历,永远感受不了。”

希望在明天

一起哭、一起笑,李铭兰和连心家园的成员一道,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但是,跟这个群体里的其他人一样,虽然选择了要好好活下去,未来,却已经改变。

2009年6月,丈夫因病住院,李铭兰买菜准备做顿好吃的给他送过去。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卖鳝鱼的地方,4条鳝鱼花了25元钱,买的是最粗的。回到家她麻利地做起来,酱油、醋、蒜……烧了一大碗。

送到医院,丈夫愣了:“铭兰,你不是给我做的,你这是给儿子做的啊……”马智生前最爱吃鳝鱼,因为经常买,小贩都认得她了。夫妻俩抱头痛哭。

“关系蛮好的朋友,现在几乎都没有来往了。他们小孩儿结婚,我都是礼到人不到。因为我怕我去了破坏他们的气氛。他们都是谈的自己儿子、孙子,怎么可爱啊,怎么懂事啊。我听不得,我一听就傻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觉得他们像是在耻笑我似的。其实他们是无意的,但是这种无意会伤害我。”李铭兰说。

“逢年过节就逃、就跑,就往外地走。现在过节出逃都形成一种习惯了,我已经去了40多个国家。”李铭兰无奈地笑。

连心家园的300多人因为情绪低落等原因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们中1/3都患有癌症,而李铭兰本人服用阿普唑仑(催眠镇定药)已经10年。

丧子家庭极易转为困难家庭,如果没有外界支持和帮助,他们很难摆脱困境。连心家园不乏其例。“张纯清,丈夫得病先走,儿子是后来见义勇为走的,尸体都没找到。她得了乳腺癌,现在又得了肺癌,已经晚期了”。还有张桃梅,儿子走后丈夫中风、失明,下半身也瘫了,她只能靠每个月1000多元钱的微薄收入勉强度日。

在听到同伴病重甚至死亡的消息时,那种精神上的刺激也就愈发强烈,但也会让他们彼此之间抱得更紧。

2007年8月,政府部门了相关规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的扶助试点工作,独生子女夭亡家庭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关注。目前,像武汉连心家园这样的组织在全国范围内已经有3家。

时间也许永远无法真正抹去这种痛,但相互搀扶着或许能忘却一些,亦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对于他们,片刻也很满足。

李铭兰和连心家园的成员们有一个共同的梦想:能有一家专门属于他们的养老院,让他们能够相互扶持着,渐渐老去。

(方子摘自《家人》廖新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