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座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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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列举老了以后的好处，在讲过上公共厕所不必付费之后说：“公共汽车上开始有人给让座儿了，可以用微笑和一声‘谢谢’就换来舒服。”

其实呢，也并不是那么心安理得，特别是让座儿的是一位看上去很疲倦的年轻人。我总是东张西望，希望看到一个刚腾出来的位置，然后指给他：“那儿有个空座儿!”前天看电视，谈到公共车辆上让座位的问题时，一个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那些老年人不过是闲逛。我上了一天班，累得要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座位……”

我真的很同情那位年轻人。50年代读大学的时候，我有过切身的体验。从北京大学跑到王府井去寻摸几本一般地方买不到的书，这绝对是件累死人的事。我那时心脏不好，每次回来，都觉得非常疲倦。可是一看到老年人，也无须售票员说话，立刻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一次，一位很瘦的白胡子老头儿坐到我让出的座位上之后，接着就侧身站起，用左手握住前面靠背上的铁栏杆，右手握住自己座位的铁栏，双腿悬空盘起。我顿时目瞪口呆，不知他老人家要干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干，就像体操运动员在吊环上表演“十字悬垂”似地呆着。车上的乘客有瞠目结舌的，有掩口而笑的，独我，一肚子的气。我这一整天从这个书店转到那个书店，累得精疲力竭，当时在车里摇摇晃晃，恨不得推开拥挤的乘客坐在地上；他倒好，跑到这儿练功来了!也真难为这老头儿了，他竟保持着这姿势，一直到西直门。下车后，看见他在我前面健步如飞，我又羡慕又生气。我一个患有心脏病的年轻人给这么棒的老头儿让座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

和我年轻时代不一样的是，如果售票员不说话，现在的老人很少碰到给他让座儿的事情。我在谈到老了以后的坏处时说，平衡能力变得很差，往往无端地撞到门框上，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再就是，腿疼。所以，也还是总盼望着在公共汽车上能有个座位。常常是等了好几辆车都很满，这才无奈上车。有些年轻人十分吝啬，剩下一两站就该下车了，仍旧舍不得站起来。

有一回我和老伴儿一起乘车，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扶着一位老太太上来。售票员小姐喊：“哪位年轻同志给让个座儿，谢谢啦！”没有反应。售票员小姐又喊了一次，几乎所有的有座位的年轻人眼睛都盯着窗外，还是没反应。我老伴儿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那位中年妇女扶老太太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老伴儿说：“您比我妈也小不了多少……”接下来，她就开始发议论了：“唉，现在的年轻人!”等等、等等。我心里好笑，看看那些坐着的年轻人，发现他们满不在乎。是啊，有那么多年轻人，干吗往自己身上揽？

我是“小车不倒只管骑”。但凡去那些骑自行车不至于累趴下的地方，我都骑车。这么着，就减少许多让座儿之类扯不清的事儿。才70出头嘛，也许还能再骑两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