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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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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切交给旅行

白锦绘这段时间以来想象过许多种自杀的方式和场景,想得涕泪横流,肝肠寸断,却总在要实施的最后一刻因为不甘心而放弃。不想死,肯定是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期望,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活吧。白锦绘悻悻而又庆幸地想。

但过去的记忆总是阴魂不散地在宽大的房间游荡,女儿娇憨的笑声,顾楠身上的烟草味和呼噜声,白天,晚上,一刻也不停息。白锦绘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放下这段回忆,不然,就算不死,迟早也会疯掉。

一个人的旅行,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自从嫁给了顾楠,她就是他身上的附着物,除了工作、出差和应酬,他在哪,她一定跟随。

“你是我甜蜜的负担,锦绘。”结婚头几年,顾楠总是面带幸福地如此感叹。后来呢?后来锦绘就听出了无奈和厌倦。再后来呢?就没有后来了。故事并不狗血,一年前,顾楠开始晚归,半年前,开始偶尔彻夜不归。他以为她不敢抗议的,多年的相处,他知道她的弱点,她依赖他,就像卧室外墙上的地锦依赖那面坚实的墙。他笃定,她早已在他的庇护下失去了在社会和家庭中抗挣的勇气。

报刊杂志上一再刊文温馨警告,现代女性牺牲事业回归家庭这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则,当心失了社会地位的同时又失去家庭地位。锦绘觉得自己很悲哀。以爱的名义完成从职场白领到家庭主妇的转型,她不在乎自己被整个世界忽略、看轻,但她在乎他的态度,哪怕一个眼神。近些年来,他的眼神在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不是感知不到,只是不愿去深思。

谜底揭开后,锦绘执意要离。顾楠只猜对了一半,她是没有勇气,但她有自尊。处女座的洁癖和完美情结顽固得令人发指。顾楠每次晚归,哪怕在浴室里把自己洗得如泛着洁净光芒的瓷器,她也能闻出他那个妖娆的合作客户身上的肉香味。那个女人她见过几回,是强势起来雷厉风行,柔媚起来眉眼生花的那种。顾楠每次在床上示好的时候,锦绘的眼前便会神经质地飘出那个女人的面孔,继而是活色生香的身体,然后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跑进卫生间呕吐。

顾楠带着女儿离开快半年了。是重新开始还是把自己终生困在回忆里泅渡?锦绘决定,把一切交给旅行。

上天才是编剧和导演,人类不过是苦逼的演员。

人类所有的情绪都是一种传染体,惊慌也不例外。比如现在,因为本能,也因为互相影响,机舱里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还伴随着绝望的哭泣和祷告。孙纾文不是第一次在飞机上遇上强气流,面对跳楼机似的上下颠簸盘旋的飞机,他淡定得连心跳都没有加快一秒。

说是出差,其实是逃避。田沁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对他从咒骂到人身攻击,其暴烈程度,前所未有。快五年了,用身心俱疲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孙纾文不止一次想追随儿子而去,但又不忍心丢下疯疯癫癫的比他更可怜的田沁。

或许,有些人的相遇和结合原本就是个悲剧的开始。孙纾文环顾一下机舱,苦笑一下,看吧,如果真发生空难,他们整个飞机上的人的这次相遇也就是一场悲剧。目光收回来时,无意中扫过隔壁座位,他看到一张跟他一样淡定的脸。

这个女人从上飞机后就安静得无声无息,让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哪怕是如此让人惊慌的混乱场面,她也如同吃了封喉丸似的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身体都没有挪动一下。

借着灰暗的灯光,孙纾文忍不住侧脸细看她。三十几的年纪,皮肤保养得很好,但掩不住憔悴。许是感觉到他在看她,女人侧过脸来,竟对他笑了笑。

孙纾文被她的笑惊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那笑有多么倾城倾国,而是因为那里面的内容跟他心底的隐秘是如此吻合。

“不怕?”他回一个同样的笑容。

飞机像吃了兴奋剂,晃动得更厉害。女人终于活动了一下被安全带束缚着的身子,带着禅意说,“怕什么呢?该来的迟早会来。”

是啊,人一生下来就被上天事先设计好了吧?一路上该遇上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以什么样的光景收场。上天才是编剧和导演,人类,不过是苦逼的演员。

“如果今天就是结束,我不想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用最简短的几句话讲讲彼此的故事吧,当作遗言。”孙纾文提议。这个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如此提议,会不会被视为精神有问题。

“好呀,我先说吧。”想不到女人比他更爽快。“我叫白锦绘,此次出来是旅游散心的。大学时就在一起的先生一年前外遇,试着原谅,但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历经纠结挣扎,还是于半年前离婚。就这样。”

难怪心如死灰。孙纾文叹了口气,开始说自己的故事:“五年前,我和妻子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小家伙长得可爱极了。一天,妻子带孩子去公园,偶遇熟人,热聊之际,忘了看好孩子,于是儿子掉进公园的喷水池里……妻子因为自责,积郁成疾,患了间歇性精神病。好时跟正常人无异,病发时,视我为害死儿子的凶手,各种打骂折腾。”

“同是天涯苦命人。”对方眼眶泛红。

飞机慢慢恢复稳定,机舱内响起各种庆幸声。孙纾文与这个叫白锦绘的女人相视一笑。透过机窗看出去,天空透蓝,白云悠然,仿佛它们一直以这样美好的姿态在这里等着与他们相遇。孙纾文感觉全身有一种被突然放空般的轻松。灾难、不幸总会在人生各个时期突然降临,你选择轻视它,它或许就会撑不住落荒而逃了吧?就如这气流,来势汹汹,但终会过去。

她把 “子弹”陈列在微博上,就像在展览自己的伤口。

从回来后,白锦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微博上写上这么一句歌词: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他应该看得到。那个飞机上邂逅的男人在下飞机时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包括他的微博账号,她加了他的关注。孙纾文说,我们是共同经历过死亡之旅的人,以后互相鼓励着好好活吧。

世界太辽阔,人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但世界又太狭小,小到不期而遇的两个人彼此交换信息时才发现,他们竟然同住一条街的不同小区。白锦绘想起电视里和杂志上常说的“艳遇”,心居然没有规则地跳了一跳。

白锦绘发现自己在做家庭主妇的日子里,把什么都弄丢了,唯一没丢的只剩音乐。当年在大学里,她做过歌厅的兼职歌手,虽然只是玩票性质,但水平却是专业级的。婚姻里这么多年,除了顾楠和女儿,伴随她的便只有音乐。以前,什么流行她听什么,发现顾楠出轨的蛛丝马迹后,什么歌伤感她听什么。白锦绘自嘲,那些歌词分明就是作词者射出的子弹啊,每一颗都命中她这个听歌者的情感要害。她把这些让她千创百孔的“子弹”都陈列在微博上,就像在展览自己的伤口。

“你还好吗?”几天后,收到孙纾文的私信。他比她晚几天回来,一回来便进了她的微博。

不过是淡淡的问候,偶尔的电话聊天,白锦绘发现生活里又有了期待。张小娴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爱情使人忘记时间,时间也使人忘记爱情。原来,对顾楠的爱和恨,是可以被时间和他人冲淡的。意识到这点,白锦绘无比惊讶。

不被恨和怀念缚住的日子,格外轻盈。一晃眼就过去三个多月。白锦绘发现孙纾文跟自己有难得的默契,聊得再欢畅,也不主动提见面,仿佛谁一提,谁就是在犯罪。或许他跟她一样清楚,她和他不止是隔着半条街的距离呢,分明是隔着一条迢迢的银河,此生无法逾越。

但到底还是见了,不,应该是白锦绘见到了他,在她始料未及的情形下。那天傍晚,白绵绘闲得发慌,决定散步去南城百货买一件冬装。远远地,看到南城百货的侧门有一对男女在拉扯不清,周围站着一排看热闹的。换作往时,白锦绘是没心情做围观者的,但那天实在太无聊,便凑了上去。

男的是孙纾文,被一个又哭又跳的女人揪着风衣,满脸难堪。愣怔了片刻,白锦绘下意识地闪到人群后:孙纾文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或许就是她了。

“好了,田沁听话,我们回家说。”孙纾文伸手揽住女人,试图带她离开。女人敏捷地跳开去,伸手便在孙纾文的脸上挠了一把,歇斯底里地叫:“你把儿子还给我,你藏起了我的儿子,是不是?”

孙纾文苦笑着摇头,好脾气地再次揽住女人,哄道:“好,我们回家找儿子,儿子在家等着我们。”

“真的?”女人半信半疑,眼里闪着狂乱的令人心碎的光。

又是一番纠缠,孙纾文终于牵着女人离开。意犹未尽的人群散去,白锦绘独自一人立在原地,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心疼牢牢钉住。她的眼前白花花一片,天际仿佛有一条河飘渺而坚固地横亘在她面前,她在这头,孙纾文在那头,遥遥无望。

到底是借来的温暖,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贪恋。

冬天去了很久,春天还没来。白锦绘翻着日历,心头一阵茫然,惊蛰都过了,天怎么还是这样冷。

孙纾文早上来电话说,晚上咱们见个面吧。大半年了,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终于等到他这句话,就像一直心仪的一件首饰终于有人买来相送,心里应该有满满的激动和欢喜。但白锦绘酝酿了半天,也没找到喜悦的影子。她倒是有种预感,这不是开始,是结束。

见面地点约在他们共同的这条街一个叫“0773”的茶吧。走路很近,尽管天极干冷,但所幸月光很好,白锦绘便散步过去。

孙纾文比她早到一步,点了茶等着。他看起来比她更憔悴。这就对了,他心里肯定比她更挣扎,因为,面对感情,无论怎样选择,他都无法全身心而退,而她,只要愿意,是可以放手一搏的。

像老朋友似的,没有寒暄,只有眼神交流,便透视了各自心底的怯弱。“我想了许久,决定带田沁离开这座城市。或许,换个新环境,她会慢慢好起来。我和你,也会……慢慢好起来。”沉默片刻,孙纾文艰难开口。

不错的决定,无法靠拢,不如干脆转身。大家都是被生活千锤百炼过的人了,都知道如何回避闪躲迎面而来的伤,哪怕那伤只是臆测的。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但,白锦绘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语气和表情都不够坚定,或许,他想在她这里寻找最终的答案。

仿佛是为了应景,茶吧里的音乐换成了张信哲的《白月光》。“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白锦绘低头喝茶,仓促地吞进一口,舌头被烫了一下,痛到麻木。这首歌,在顾楠离开后,她常听,溺在歌词中,不能自拔。现在,孙纾文也要离开,看样子,这首歌要伴随自己一生了。如果自己放下矜持,不顾一切地挽留,孙纾文或许会改变决定吧?可是,他们中间始终有个田沁,无法忽略,不忍伤害。他到底是她借来的温暖,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贪恋。

从“0773”出来,月色更浓,仿佛要把街上的霓虹稀释开来。城市里已很少有这样的白得透亮的月光,它只属于记忆中的乡村。很默契地轻轻拥抱,孙纾文黯然转身。透过泪眼,白锦绘看月光将他的背影缩短又拉长,与她的影子重叠又分开,然后,再也找不到交集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