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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一条大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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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屋西侧有一泓潭水,五六十米见方,七八米深。潭水来自上流的太史甸湖,水源充沛而鲜活。

春二三月,潭水一点点地往上涨,温润乳白的雾气缓缓地飘过潭面。乍一看,那潭水犹如奶奶在风炉上煮出的一壶茶水。这时,躲在水底下过了一冬的鱼们开始晃悠晃悠地游出来。包括白鳞红鳃、肉质鲜美的鲫鱼,黑背黄肚、叽叽咕咕的鲶鱼,大头花身、性情呆迟的菜花鱼,尖嘴扁体、嗜食荤腥的白丝鱼,更有个大性猛、亦潜亦跳的鲤鱼等。

它们悄悄地浮出水面,吧啧吧啧地透几口气,噼里啪啦地跳几下。然后,忽地一闪,张开馋嘴四处觅食去,扭动扇尾寻找伴侣去……

几天后,鱼们的泻籽产卵期到了。雌鱼们挺着大肚子,到处寻找水草丰茂、水势平缓的“产房”。而一旦正式开始泻籽时,它们会利用静谧的晨昏时段,趁着星光月色,不顾一切地冲向事先物色好的“产房”。接着,通过一次次的扑腾、跳跃,把一溜溜油菜籽似的卵子产在水草丛中。最终,它们疲惫了,安静了,甚至会一返常态地表现出几分木讷与呆滞。这样,等着捕鱼的村里人也就有机可趁了。

可不是吗?听到鱼声、嗅到鱼味的大人们手操渔具,纷纷跑向潭边,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捕捉――铁叉驾浪飞射,银钩锋诡饵谲,渔罩横空出世……

我见到,一条条鱼儿在探出水面的捕具上拼命挣扎,在岸边的泥地上活蹦乱跳,最后,很不情愿地被逮进牢笼般的篓子。

一天傍晚,我忽然听到潭水那边传来的异样水声:或如村里的水牛们在潭水里嬉戏打滚;或如哪一支船篙猛然敲击水面;或如夏日里的顽皮村孩从高处跳入潭水……

父亲猛然警觉,说:“是鲤鱼泻籽!”说罢,迅速从梁边取得一只直径和高度均为一米左右的竹篾渔罩,直往潭边跑。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桅灯,紧随父亲而去。

潭边,夜风凝滞,星光微熹。此起彼伏的鲤鱼声催人凝神屏息,惶目圆睁。

“哦,在那里!”我终于看到,距潭岸二米光景的一堆水花生草正在不停地拱动、摇摆,情景酷似一床被子里藏着几个打打闹闹的调皮孩子。

“啪啦――”冷不防,水花生草里传出一声脆响。随即,一条宽大的扇尾顶破枝枝蔓蔓的水花生草霍地划出水面,哗啦啦的水珠犹如数不清的黑色珍珠恣意四溅。

“嚓――”父亲纵身一跃,手中的渔罩不偏不倚地扑向米把水深的目标处,并迅速镇住渔罩,扣紧渔罩口上的拦网。

“轰隆隆――”困在渔罩里的鲤鱼疯狂地顶撞、狂跳,最终是筋疲力尽后的无奈挣扎。

“阿林,你来渔罩里摸一下,猜猜鲤鱼有几条?有多重?”父亲乐哈哈说。

我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放下桅灯,搭着父亲的肩头一步跨上渔罩口,挽起衣袖,将手伸向渔罩里那凉意咬肤的水中。一摸,除了乱窜乱撞的鲤鱼,还有滑溜溜的鱼籽!

……

不知从哪天起,个头才够大人腋窝的我,竟然也被这一年一度的春季鱼讯引诱得心窝痒痒、热血沸腾的。显然,我不再满足于看大人们去潭边捕鱼了,甚至不太愿意替夜捕的父亲提灯照路了。

于是,我常常瞒着大人,从家里取出渔叉、裹网等小型灵活的捕鱼工具,去潭边过过瘾,并奢望着能捕到一二条像模像样的鱼。最好是鲤鱼,因为,鲤鱼是鱼中佳品。一则,它长得健壮漂亮,厚实的脊背上耸起一排粗壮的鳍,指甲般的鳞片白里透着金黄或者淡淡的绛色,光溜溜的嘴角边翘着柔软的触须,乌青有力的尾巴随时可以划出一个硕大漩涡或者一串浪漫的水珠;再则,它是乡间风俗里的吉祥物。“鲤鱼跳龙门”是孺叟皆知的美妙愿景,而村上人结婚办喜事或者盖新房摆进屋酒时,更是少不了一条乃至几条披红戴彩的鲤鱼的。

“我也要捕一条鲤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在同伴们面前是足可吹上三天三夜的,而且,大人们也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可是,我不争气――面对一次次的天赐良机,不是投射渔叉时忽略了鲤鱼在水中形成的角度偏差,就是臂力不济、动作失衡而让网兜皱巴巴地落在鲤鱼空白区;不是脚步声太大而把鲤鱼们吓跑了,就是眼力愚钝而无法如父亲那样从鱼之气息、水之流向、泡之骤缓等方面判断出鲤鱼们的诡秘行踪。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我的捕鱼行动始终毫无建树。

父亲讪笑着对我说:“算了吧,还是用筷子去碗里捕鱼吧。”

我不服,但又能怎样呢?

一天早晨,我照例心有不甘地去潭边捕鱼。鱼没捕到,倒是意外地拾到一张被哪位大人遗弃的鲤鱼丝网。拿在手里一看,那丝网裂着许多破洞,但纲绳还在,网眼宽大,长度也有七八米。

太好了!

在我看来,丝网捕鱼的技术含量相对低一些。也就是说,鲤鱼一旦触到丝网,就会仓皇逃窜,而逃窜的结果必定是被丝网一层层地缠住,由鳞而鳍,从头到尾,那情形活像在演绎“作茧自缚”这个成语。

傍晚,我叫上小龙、大根两位伙伴,从船舫里摇出一条小木船,行动开始。

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在水花生草周边选了一处鲤鱼们频繁出没的最佳水域,而那一张鲤鱼网一截截地下到水中时,融融晚霞正在潭面上变幻出五彩缤纷的波光。

第二天早晨,等到大人们去田头干农活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摇着小船去收网。

潭面上雾气轻拂,一片宁静。我手持竹竿稳站船头,模样俨然捕鱼老手。很顺利,丝网被竹竿捞到后,开始一点点往上收。只是,纲绳轻飘飘的,水淋淋的丝网上连半片鲤鱼鳞也没见到。大约收到四五米光景时,丝网突然变沉了,还有微微颤动的感觉。我们一阵惊喜!激动而忙乱的脚步把小木船踩得左摇右晃。

“稳住!”我说着使劲往上拉网。

可是丝网一动不动,好像被“落水鬼”扯住了似的。

小龙说,一定是捕到大鲤鱼了。

大根却说,可能是水底下的桩子缠住网了。

我吃不准,只顾使劲拉网。

“叭――”本就破旧的丝网被我一点点地扯断了!

我们急忙用竹竿捞。可是,潭宽水深的,到哪里去捞?无奈,只得让小半截鲤鱼丝网留在水底了。

大约一周后的一个中午,正在河埠上帮妈妈洗青菜的我突然听到谁在喊:“哇,好大的一条鲤鱼!”

我循声而望,但见西边的潭水里泊着一条船,船上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慢慢地收起罱箩。

我把青菜撂在一边后迅速跑过去看――男子手中的罱箩一点点地露出水面,罱箩上缠着乱麻似的鲤鱼丝网,而鲤鱼丝网末端,正挂着一条足有十来斤重的大鲤鱼!可惜,已经死了。

我一下愣住了!

中年男子一声叹息,然后,使劲把死鲤鱼掷上岸来。

等我缓过神来时,一具肚子破裂、鳞片剥落的大鲤鱼尸体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泥地上。鱼尸体边上,是一大摊模糊不清、腥臭异常的鱼籽。

我颤抖着,久久不敢正视!

晚上,村头的月光银亮亮地照着。

我和小龙、大根他们再也没有如往常那样玩老鹰抓小鸡、官兵逮强盗的游戏,更没有去潭边看大人们捕鱼或者自己尝试着捕鱼,而是默默地倚在草垛上,谁也不说话。

我禁不住一遍遍地想:那条大鲤鱼是怎样被丝网缠住的?又怎样连鱼带网绊死在桩子上的?大鲤鱼在水底下是怎样苦苦挣扎的?最后,是饿死的,累死的,还是抑郁而死的?而假如,鲤鱼妈妈还好好地生活在潭水里,那一大摊鱼籽一定很快会孵化出千千万万条鱼娃娃的!

我不堪多想!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大鲤鱼妈妈是被我害死的!

……

我提出建议,去潭岸上看看可怜的鲤鱼妈妈。

小龙和大根非但赞同,还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带上铁铲之类的工具,把那条大鲤鱼妈妈安葬好。

说干就干。

可是谁料,当我们操着铲土工具来到潭岸边时,但见四五只馋猫正围着大鲤鱼争抢饕餮。

而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堆属于鲤鱼妈妈的洁白如月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