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皮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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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我们流行玩“如果不做现在这份工作你会去做什么”的游戏。其中一个朋友是艺术家，创作了大半辈子，冒出一句：我会去做一个匠人。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要做的，并不是那种被艺术家诟病为“匠气十足”的那种充满媚俗和批量复制产品的手工艺者。而是那种一辈子只专心做一件事情，做得比别人好的那种工匠。也许不存在创新，但能把历史和传承打磨得光辉夺目，又或者，他本身就成了历史。

过去，在中国有很多这样的人。从布鞋到毛笔，从旗袍到茶壶，都能出一代宗师。后来他们却成为了“传说中”的人。

机械复制时代大规模扼杀了民艺，但在日本，这样的人和物都依然存在着。

桌面上这个只能装100克茶叶的茶叶罐来自日本秋田角馆地区的“桦细工”。所谓桦细工，其实也翻译作“樱皮细工”。角馆地区多樱树，因此出产这种利用老樱花树的树皮做成的茶叶罐、盒子，或者其它容器和装饰品——顺应物候地理的东西总是有种理所当然的美感。想起一个老厨师说过一个笑话：你去一个餐馆吃鲍汁白灵菇或者鲍汁鹅掌，拜托也看看这个餐厅到底卖不卖鲍鱼。是啊，那些连鲍鱼都欠奉的餐厅，汁又从哪儿来呢。

桦细工的容器之所以迷人，首先因为它防潮，用于装茶叶和咖啡豆非常合适。然而在工业时代，一包防潮珠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它最迷人的地方其实还是凝结在其中的匠心。

桦细工所选用的樱花树必须是树龄50年以上的霞樱——老山樱花树种——当然，也就是这个地区的树种。采集树皮的师傅都要经过国家考试，拥有执照。他们在合适的季节，从老樱花树上薄薄割下一层长30厘米，厚1-2厘米的树皮。这次切割必须能满足制作使用，又不能妨碍樱花树的生长。

每一片树皮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每个制成的容器本身也是唯一的。桦细工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制作者的名气，而名气当然由手上的功夫决定。著名老师傅的一个桦细工容器价格是普通师傅的数倍。只是，每个老师傅都知道，在他们的一生中，能让他们自己满意的作品，也不到10个而已——纵然只是一个形状最普通的，圆筒形的茶叶罐。

桦细工的制作历史已经超过200年，是当年角馆地区一名武士家臣藤村彦六首创的，后来越来越多武士家臣都在从事这项工艺籍此帮补家用。从过去到现在，桦细工的茶叶罐样子几乎没有变过，都只是最古朴的圆筒形。有些经过打磨，有些则保持了树皮外部的纹理。但所有的产品都不曾上漆，即便用胶，也是动物胶。

时间和空间永远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奢侈品。一个最普通的桦细工茶叶罐，就像我桌上的这个，不到10厘米高，只能装二两茶，却要千元人民币。目前角馆地区出产的最精细华美的那只桦细工茶叶罐售价接近20万人民币。

茶气从陶杯升腾起来的时候我会仔仔细细地看这段和大树分离的树皮。从它身上的纹路，可以看到那株老山樱虬结的树干。再看远一点，看到繁花和山岚，再看远一点，已经是云端的漫漫山野。只是啊，只是，不知道这片树皮是否还有那时候的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