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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苍凉的叹息――《手》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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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1911~1942),原名张乃莹,黑龙江呼兰县人。萧红是中国近代最具才情的女作家之一,被誉为上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生死场》、《呼兰河传》等。

校长已说过她几次:

“你的手,就洗不干净了吗?多加点肥皂!好好洗洗,用热水烫一烫。早操的时候,在操场上竖起来的几百条手臂都是白的,就是你,特别呀!真特别。”女校长用她贫血的、化石一般透明的手指去触王亚明的青色手。看那样子,她好像是害怕,好像微微有点抑制着呼吸,就如同让她去接触黑色的已经死掉的鸟儿似的。“是褪得很多了,手心可以看到皮肤了。比你来的时候强得多,那时候,那简直是铁手……你的功课赶得上吗?多用点功!以后,早操你就不用上了。学校的墙很低,春天里散步的外国人又多,他们常常停在墙外看的。等你的手褪掉颜色再上早操吧!”校长告诉她,停止了她的早操。

“我已经向父亲要到了手套,戴起手套来不就看不见了吗?”她打开书箱,取出她父亲的手套来。

校长笑得发着咳嗽,那贫血的面孔立刻旋动着红的颜色:“不必了!既然是不整齐,戴手套也是不整齐。”

假山上面的雪消融了,校役把铃子也打得似乎更响些,窗前的杨树抽着芽,操场好像冒着烟似的,被太阳蒸发着。上早操的时候,那指挥官的口笛振鸣得也远了。

我们在跑在跳,群鸟似的噪杂。带着糖质的空气迷漫着,从树梢上面吹下来的风混和着嫩芽的香味。被冬天枷锁了的灵魂和被束掩的棉花一样舒展开来。

正当早操结束的时候,忽然听到楼窗口有人在招呼什么,那声音被空气负载着向天空响去似的:

“好和暖的太阳!你们热了吧?你们……”在抽芽的杨树后面,那窗口站着王亚明。

等杨树已经长了绿叶,满院结成了阴影的时候,王亚明却渐渐变得干缩,眼睛的边缘发着绿色,耳朵也似乎薄了一些,至于她的肩头,一点也不再显出蛮野和强壮。当她偶然出现在树阴下,那开始下陷的胸部使我立刻想到了生肺病的人。

“我的功课,校长还说跟不上。倒也是跟不上,到年底若再跟不上,呵呵!真会留级的吗?”她讲话虽然仍和从前一样“呵呵”的,但她的手开始畏缩起来,左手背在背后,右手在衣襟下面突出个小丘。

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大风在窗外倒拔着杨树的那天,她背向着教室,也背向着我们,对着窗外的大风哭了。那是那些参观的人走了以后的事情,她用那已经开始在褪色的手捧着眼泪。

“还哭!还哭什么?来了参观的人,还不躲开。你自己看看,谁像你这样特别!两只蓝手还不说,你看看,你这件上衣,快变成灰的了!别人都是蓝上衣,哪有你这样特别!太旧的衣裳颜色是不整齐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破坏了制服的规范性……”她一面嘴唇与嘴唇切合着,一面用惨白的手指去撕王亚明的领口:“我是叫你下楼,等参观的走了再上来,谁叫你就站在过道呢?在过道,你想想:他们看不到你吗?你倒戴起了这么大的一副手套……”

说到“手套”的时候,校长的黑色漆皮鞋,那亮晶的鞋尖去踢了一下已经落到地板上的一只:

“你觉得你戴上手套站在这地方就十分好了吗?这叫什么玩艺?”她又在手套上踏了一下。她看到那和马车夫的一样肥大的手套,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了。

王亚明哭这一次,好像风声都停止了,她还没有停止。

……

秋季以后,宿舍搬家的那天,我似乎已经睡着了,但能听到隔壁在吵叫着:

“我不要她,我不和她并床……”

“我也不和她并床。”

我再细听了一些时候,就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听到嗡嗡的笑声和搅成一团的吵嚷。夜里我偶然起来到过道去喝了一次水。长椅上睡着一个人,立刻就被我认出来,那是王亚明。两只黑手遮着脸孔,被子一半脱落在地板上,一半挂在她的脚上。我想她一定又是借着过道的灯光在夜里读书,可是她的旁边也没有什么书本,并且她的包袱和一些零碎就在地板上围绕着她。

萧红生于一个地主家庭,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由于反对包办婚姻,她在19岁时逃离家庭,后来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1942年,年仅31岁的萧红带着遗憾与悲愤写下了临终的语句:“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尽管从事文学创作只有十来个年头,萧红却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她的长篇小说《生死场》、《呼兰河传》,短篇小说《小城三月》、《手》等皆已是经典之作。因为相似的天才以及经历,萧红常被人用来与日本女作家口一叶作对比。近代著名作家周作人曾如此评价口一叶:“观察有灵,文字有神;天才至高,超绝一世”、“其来何迟,其去何早”。将这样的评价放在萧红身上,也十分贴切。

“观察有灵,文字有神”――这可以作为《手》这篇小说的注脚。看萧红通过“我”的观察所捕捉到的那些细节或事件,是多么鲜明而富有震撼性:王亚明家开染坊,她的手经常浸泡在染料里,故成了“蓝的,黑的,又好像紫的;从指甲一直变色到手腕以上”;“女校长用她贫血的、化石一般透明的手指去触王亚明的青色手。看那样子,她好像是害怕,好像微微有点抑制着呼吸”、“王亚明却渐渐变得干缩,眼睛的边缘发着绿色,耳朵也似乎薄了一些”……萧红的这些文字拙朴而不失灵气,简洁而不失韵味,难怪有人将她的文学语言称之为“萧红体”。

文中主人公所受到的伤害是心身两方面的:她不仅受到周围人的嘲笑、斥责、怠慢等,而且连睡觉都只能睡在过道或储藏室里。伤害她的人几乎是身边的所有人:同学、老师、校长、宿监、校役,即使是同情她的“我”,也是后来才有所醒悟――在读小说时,“我”为了不搅扰她而放低了声音,“但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是第一次”。这唯一的同情也许来得太迟了,因为一个原本健康而且坚强的女孩子,早已是身心俱病。当想到她的学费是一家人“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这样的结果更是让人心碎。一个善良、努力、懂事的女孩,一个本应得到大家尊敬、关爱的女孩,却受到了周围人如此残忍的对待。是大家都心肠残忍吗?不,更应该说是环境的残忍、时代的残忍,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穷人似乎理所当然地低人一等,谁都可以肆意地践踏他们。

这是一篇充满泪水与叹息的小说,这是萧红为无助者(包括她自己)所发出的一声苍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