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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鲁:改善收入分配终究要靠体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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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鲁,经济学家,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经济学博士,现任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理事;两次获孙治方经济科学论文奖,是中国经济改革的重要倡导者之一,近十年来主要研究中国经济增长、收入分配、城市化、市场化改革等问题。

有关分配领域的改革从2004年就开始起草方案,但一直未能实行,2012年末各界期盼的分配改革方案最终亦未能出台。虽然如此,官方正式提出了收入倍增计划,显示了解决收入分配问题的意愿。为什么收入分配改革如此之难?收入分配更为公平、均衡又有着怎样的意义?笔者特地专访了经济学家、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

【收入分配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

李靖云:收入分配改革喊了快十年了,在这十年中,收入差距仍在扩大。为什么收入分配改革这么难实现?

王小鲁:收入分配差距是一个结果,也是很复杂的经济现象。一国居民收入悬殊,反映的是社会公平问题,不单纯是经济学问题,也不单纯是经济体制方面的问题,不是一个或几个经济政策就能解决的。要解决收入分配问题,首先需要有决心推动多个方面的体制改革,同时也涉及改什么、怎么改等认识上的问题。

收入分配的改革,我觉得没有什么成本特别小、特别容易搞的改革方案。不能指望靠一个“收入分配改革方案”解决这么多问题,而是需要大力度、多方面的体制改革。这实际上是一个改革攻坚。当然其中有几个方面的体制问题影响比较大,问题比较突出,也是应该尽快改革的领域:一是政府的行政体制,一是财税体制,另外还有像土地制度、资本市场的管理以及垄断行业的问题。

李靖云:现在舆论争论的一个焦点是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问题,大量进城的农民工没有基本的社会保障,享受不了公共服务。

王小鲁:社保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社保和公共服务都与收入分配有很大的关系,其中农民工的问题最为突出。一亿六千万农民工在城市里打工,但从最近的统计看,其中大部分人没有被城镇的社会保障体系覆盖,也基本享受不到城市的公共服务。这种情况不仅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很不利,还有很多其他的负面影响,不利于社会和谐、扩大内需和城镇化的继续发展等,这方面的改革也需要优先考虑。

以上一系列改革的相关程度都很高,比如政府行政管理体制和财税体制的关系非常明显,要改革财税体制,不能不推动行政体制改革。还有土地制度,关于土地征用、出让、土地出让收入的分配,也都与财税体制有关系。不可能只动一个不动另一个,需要有配套的改革措施。

【社会服务均等化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步】

李靖云:目前经济下行,且2013年一季度中央财政收入和地方财政收入增速都在下降,而提供更为健全的公共服务的压力又在增加,这种情况下财税体制怎么改,政府处理这一问题是否难度很大?

王小鲁:各级政府的财政收入并没有减少,只是增长速度放慢。现在更突出的问题是政府的支出结构不合理,目前解决这个问题是第一位的。政府支出中有大量的钱用来投资,其中有不少是不必要的、低效率的投资,还有大量的钱用在维持政府自身的运转和政府消费,包括大量的三公消费,这里存在着大量的浪费。如果通过财税体制改革解决这个问题,应该说增加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是完全可能的。

李靖云:有一种意见认为,过去十年,通过城市化、房地产开发形成的财富转移,农民收入已有了很大改善,受损最大的是城市中等收入群体:房价在抬高,各方面的支出也在增加,然而收入没有增加。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小鲁:说房价涨了、地价涨了,农民得到好处了,这恐怕是个误解,实际上农民能够拿到的是非常小的部分。但按目前这套制度,征地不是按市场价,而是政府低价从农民手里拿地,然后高价拍卖,由此产生的土地溢价农民是拿不到的,征地补偿常常严重偏低。当然也有大城市郊区的农民得到很大好处甚至一夜暴富,但这是少数情况。

李靖云:以此来看,是否在过去十年的增长中,企业、政府、私人这三个部门,政府的收入增长是最快的,收入分配的实际问题是企业和私人部门的收入增长慢、政府部门增长过快的问题?而农民之所以有增收,恰恰是因为在农村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收入分配改革。

王小鲁:是这样的。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现在,在GDP份额中,政府和企业的收入增长基本上要大于私人收入的增长。但政府和企业的收入有相当部分发生流失,变成了少数人的灰色收入。这几年农民收入增长加快,与房地产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这样几个因素:一是食品、农产品价格上涨,给农民带来了实惠;二是一些惠民政策起了作用。从取消农业税开始,农民的负担减轻,另外这些年农村建立了基本的社会保障制度,新农合普及了,农村养老保险也正在普及,各地区基本建立了农村低保,再加上对种粮农户的补贴,这些政策给农民带来了实惠。

【一次分配、二次分配都有改革余地】

李靖云:很多学者指出,现在一次收入分配之后基尼系数接近0.5,收入分配较为悬殊的情况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并不是特殊的情况,甚至是实行市场经济的国家的普遍情况,改善收入分配,一次收入分配改革可能不如二次收入分配改革有效。你的看法如何?

王小鲁:我对这个说法有一定保留。现在收入分配的问题,很难简单地区分它属于一次分配还是二次分配。比如税收,要考虑对企业和居民收入的影响,严格来说还要分不同的税种。像增值税,严格说是一次分配的问题,而所得税又变成二次分配。其实两个领域里的问题都存在。

我们的一次分配改进的余地非常大,比如垄断收入、资源性收入。现在资源性行业,拿石油行业来说,与一般竞争性行业相比利润率可能高出七八倍,这实际上是来自资源性收益,而不该被看作常规利润。如果不同行业、不同领域的企业在同等的、公平的起跑线上进行竞争,其利润率应该是大致均等的。

解决这一问题,就要进行资源税改革。现在针对石油、天然气有5%的从价税,但我认为远远没有到位。应该把资源收入的大部分纳入公共财政,用于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等,为全民提供服务。资源税因为涉及资源收益,所以可以说是初次分配问题。

还有很多类似的问题,比如金融业,比如一些垄断性行业,就有国有企业红利上交的问题,或者说需要有更合理更均衡的办法,对垄断性利润进行征税。如果要在所得税的层次上解决这个问题,可能又变成二次分配了。

土地收益不是二次分配的问题,土地进入市场是生产要素资本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会产生大量的土地溢价,溢价怎么分配现在是很尖锐的问题。按目前的体制,政府拿走很多,而且花得不透明,房地产开发商也得到很大部分好处,这样分配显然不合理。目前收入分配扭曲也和现阶段的土地制度关系非常大。这方面的问题,可能还是初次分配的问题。当然二次分配改善的潜力也很大,主要是解决全社会基本保障和公共服务均等化问题,以及合理有效的转移支付问题。

李靖云:前面提到灰色收入的问题,解决灰色收入是否也是对一次分配的一种修正,也就是严厉的反腐败就能解决不少问题?

王小鲁:灰色收入涉及的问题比较多,但其中最突出的是腐败。当然还有其他问题,比如有些事情究竟是合法收入还是不合法收入,法律没有清楚的界定,就成为灰色收入,或者因为逃税等形成灰色收入。但现在第一位的问题是腐败,不恰当地使用权力形成权钱交易,因此造成收入分配扭曲。解决这些问题,首先要解决腐败问题,用制度限制政府权力,用制度监督掌握权力的人。

改革开放后经济高速增长,我国从低收入国家步入中等收入国家,但大量老百姓的收入没有跟随经济增长而同步增长,少部分人收入增长过快,特别是非正常收入增长过快,所以才有收入差距扩大的现象。

蛋糕在不断地做大,那么做大了的蛋糕到底怎么切,是越来越往少数人倾斜,还是向多数人倾斜,如何让大部分人都从经济发展中得到好处,是现在突出的问题。

为什么会造成这个局面?在我看来是因为在很多方面沿袭了改革以前的旧体制。收入分配问题和政治体制相关,特别是和政府行政管理体制相关。现在政府权力过大,缺乏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导致滥用权力和腐败,既得利益集团不断坐大。只有进一步推动政治体制改革,才能根本解决问题。但是推动政治体制改革并不意味着搞俄罗斯式的“休克疗法”,政改完全可以一步步通过渐进的方式推进,避免大的社会震荡,逐渐建立民主和法治的社会。

【要走出中等收入陷阱,收入分配须更公平】

李靖云:我们跨入了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从经验上看,收入差距过大是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这方面我们如何借鉴国际经验?

王小鲁:中等收入陷阱,典型的代表就是拉美国家,特别是上世纪最后30年,大部分拉美国家经济增长极其缓慢甚至停滞。现在有些拉美国家出现了一些好转,但整体看还是没有走出来。跟拉美国家相比,东亚一些国家和地区情况要好得多,像日本、韩国、台湾、新加坡、香港,上世纪50年代人均GDP只有八个拉美国家人均的一半,现在已经两三倍于这些拉美国家。

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很多,我认为收入分配问题是首要原因。拉美国家的基尼系数长期在0.5以上,而像韩国、日本和台湾地区,基尼系数长期保持在0.3到0.4之间,多数时候在0.35以下,这说明收入分配较为均衡,在增长中大部分人得益,这样的收入分配是保持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条件。如果没有这个条件,社会尖锐冲突,政权不断更换,政策摇来摆去,就没法保持持续增长。

李靖云:当前城镇化成为重要的政策抓手,从一般的经济规律看,城市化都会有一个收入两极化的过程,现在的城市化是否会拉大收入差距?

王小鲁:城镇化不意味着必然拉大收入差距。大家在讲“库兹涅茨曲线”的时候,没有太注意他关于城市化对收入分配影响的看法。他认为通过城市化,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短期内可能导致收入差距扩大,但在更长的时间内会减少收入差距。原因是,城市化初期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是城市的低收入群体,拉大了城市内居民的收入差距,但随着融入城市后变成稳定的城市居民,就业和社会保障方面改善,最终会减少收入差距。对中国来说,这个意义很明显:本来农村人口收入低于城市居民,农村有大量剩余劳动,转移到城市会提高收入,同时减少农村剩余劳动力,人和土地的关系改变,人均土地增加,农业经营规模扩大,这些都有利于农村居民收入增加。所以,随着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城乡间差距也会减小。

李靖云:很多学者指出,收入分配均等化有利于提高消费能力,拉动经济增长。是否可以说,收入更为均衡,对国家经济的长期发展和竞争力提高都有帮助?

王小鲁:我不赞成“收入分配均等化”的提法,但主张缩小收入差距。公共服务应该均等化,但收入分配不能搞大锅饭,只能对收入分配差距过大进行限制。

公平和效率并不总是替代关系,两者常有协同关系。收入差距过大,一方面影响居民消费,造成内需不足,因此改善收入分配有利于提高居民消费,扩大内需,有利于经济增长更可持续。另一方面,从人力资本生产的角度看,收入差距越大越不利于人力资本的形成。因为收入差距过大时,低收入人群众多,他们没有足够的收入进行自我教育和培训,以改善人力资本状况,而如果低收入居民收入增长加快,则有利于进行人力资本的积累。所以改善收入分配也意味着增加对人力资源的支出,包括用于全体居民的医疗、教育等公共支出的增加。

从社会长期发展的角度和人力资本形成的角度讲,比较均衡的收入分配是有利于社会长期发展的,也有利于增强国家竞争力。很多人认为福利制度会对经济效率造成损害,其实应该去比较一下世界其他国家的状况。世界上所有发达国家都有一整套社会保障和基本公共服务体系,这不仅仅是为了维护社会公平和安定,同时也是对人力资本的长期投资。没有优质的人力资本供给,一个国家很难在国际竞争中取胜。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3年第7期,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