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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艺术大师野田弘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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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以后,太阳就斜了,北海道冰天雪地,白桦树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

我们的车子在雪道上疾驶,“司机那么大本事啊!”我问翻译。本意是开这么快会不会有危险。日本司机说都换了防滑轮胎了,放心好了。

雪景看多了,就觉得单调,到处是白色,大家都不再作声,远没有刚到北海道时的兴奋。

此行的目的是因为我,要寻找一个人,一个艺术史上被肯定的画家野田弘志先生

写实绘画日薄西山,这样的结论不是我下的,19世纪,写实主义在达到最高峰后不久,就被现代主义盖过了风头。

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师,无论毕加索、米罗,还是康定斯基、波洛克,都对写实绘画嗤之以鼻。抽象艺术和观念艺术大行其道。

1960年代以后,风声鹤唳的画坛,又冒出了写实主义顽强的身影,直到后来,像拉美写实大师纳兰霍,又将现实推向了高峰。

野田弘志就是日本的纳兰霍,无论是维基百科的日文版,还是谷歌,试一试打上HIROSHI NODA,野田弘志的英文拼写,就知道此君的泰斗地位。

早在20年前,我就看过野田先生的画作,冷峻的描摹、硬朗明晰的线条、哲学意味的母题、形象和构图,让我流连驻足。

野田不是陈逸飞,陈逸飞的写实还是古典的,体积、场景、戏剧性,野田的绘画是写实的局部和抽象环境的统一。

司机有点晕了,开了很多路,依然没有房子,没有人家,几乎是无路可循了。电话的讯号时有时无,我们像到了地球的边缘。

在洞爷湖不远的山头上,车停了下来,北海道的雪是粉状的,踩在上面咕吱咕吱作响。火山口形成的大湖就在脚下,湖水的颜色冷得像铁。

我在雪地上跳啊跳啊,耳垂痛得像刀扎。野田先生在哪里呢?

从我们立足的山丘上观望,一边是湖,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水域,一问,原来是日本海,阳光在云层里神秘射下,海的尽头一片碎银。噢!那里!翻译和司机同时叫起来,原来,野田弘志先生的房子就在山丘不远的一侧,原先的地标——高尔夫球场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绿色,球场人员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已经全部撤走了,春天开绿他们才会回来。近十场大雪,地面物体的轮廓已经模糊不清,公路铲雪车将积雪的截面呈现出来,夹心蛋糕般一层层又像树的年轮。

野田先生就隐居在大雪覆盖的山野之间,埋头画画。这是怎么一个人啊?

在他开门迎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的模样。

走近那栋别墅式房子,翻译按门铃,好长时间,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瘦小的老人,灰白头发卷曲,蓝色工作服,略带矜持地微笑着,他就是。

后来看画册上的简历,才知道野田先生已经75岁了,他生在韩国,和上海也有意外的渊源,日本战败之前,他在上海读小学,1945年9岁离开上海。

房间里有暖气,血管一下放松下来,思想也复活了。穿过干干净净的过道是宽敞的工作室。

全世界职业画家的工作室都有相似之处,多幅未完成的作品,大型画架,颜料堆成小山,各种笔、刮刀仿佛出鞘的武器,又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这些物件,包括弥漫的气味都是我熟悉的。

最使我吃惊的是,工作室的墙上有那么多羊的头骨,带着硕大的犄角,整齐排列着。我知道,这些收拾完好的头骨,必须用酸液清洗,剔除骨缝里的肌腱残余,才可能弄成这样。多少生命的句号!

我和野田先生的谈话是从他的身体开始的,他告诉我说,因为一段时间的腹泻,他的体重减了八斤。现在正慢慢恢复。

我说,是啊,画家的身体太要紧了。我现在都不敢画大尺幅的东西,最多画一平米以下的了。

他说,他还是画大尺幅的东西。

寂静了一段时间,他说:“我会一直画下去,画到死。”

我明白,大尺幅的写实,是一种苦役,整个过程没有喝彩,没有思想交流,甚至没有生理上的快意。搞“热抽象”的朋友,挥洒啊!像洋酒广告里那个对着画布甩笔的傻帽,在写实绘画的过程里是绝对没有的。

写实绘画深入细部的时候,仿佛骨髓体液全部被转移到笔尖上,倾注在画布里。从野田的画面中,看到他还能够以超越年龄的能力,将细节精确控制。我以精确一词描述方觉准确。

印象派诸大师到老年,已经完全不能控制物体形态,只留下一堆颜色在画面上。他们年轻时处理物体的边缘从来松松动动,退化得也早。野田竭力保持每一条边缘线的锋利硬朗,他做到了,他的冷静和毫不含糊的描绘令我感动。这一派的现实画家都是如此,纳兰霍也是。从某种角度,我并不特别喜欢这样的风格,这需要一种瑞士钟表匠般的性格。

我明白,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日本人交流存在障碍。我很难像和国内的画家一样说话,表示我的赞美。也许他根本不需要赞美。他的自我放逐、自我归隐,在人烟稀少的洞爷湖边的山坡上,埋头作画,赞美已经多余。

我和他谈音乐,这样会比较自然。我注意到这里除了画具,还有一组高质量的音响。CD全部是贝多芬的,一套“朔拿大”,一套交响乐全本。我说我也经常听。他说是啊,里面有能量。

边几上,有野田先生喜欢的海螺。这是不是一种生命旅程结束的印证?

野田让我看了他最近正在绘制的作品,一张肖像。像他这样在日本画坛深孚众望的人物,订单络绎不绝。但他的绘画过程细致而漫长,几乎已经完成的肖像,他说,还有三个月才能够完成。

我注意到他的画室里有一张拼贴的照片,像大卫·霍克尼般的,是一付出土的骨骸。照片有两个平方大小,由上百张照片拼贴而成。野田说是北海道原住民阿伊努人的骨骸。我知道阿伊努人是一种身高不超过一米六十的人种,在库页岛和北海道生活。日本政府1980年代开始承认他们的原住民身份。

野田先生的目光所及,包括人和动物的骨骸、折翅而亡的鸟,已经没有生命的贝壳,他的画面也大量堆砌这些意向。像他这样的年龄,天命早已知晓,加上日本人天生的宿命观,他的画面中强烈的哲学意味也就顺理成章。

我说:野田先生,你的写实绘画不是传统的,非常现代。

野田回答:是的。

野田很客气地让我参观了他的其他房间、客厅、餐厅。这在日本人中是很少见的。他的家具几乎都是西式的,大餐台,齐彭代尔式的餐椅。小的转角处,像西方人一样,有小小的情趣布置。干花与贝壳,是他的主题。

应该告辞了。野田先生让我留步,他跑进内室,拿出一本他的画册,签上他的名字。他用黑色的马克笔,汉字干净利落:“惠存野田弘志。”

然后,他送我们到户外,气温低得出奇,他坚持一定要送,并没有添加衣物。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隐士般的生活,和太太在一起。那天没有见到他太太。我猜想会不会去购物了,野田的住所,离开购物的地方实在太远了,要从山上下来,到湖边才有几家小小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