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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晚明以后,苏州一直是我国文化的繁华重地,昌盛长达二百多年的昆曲,在此达到雅俗共赏的和谐境界。我们从乾隆时代编录的《缀白裘》中记下的昆曲脚本中,就可看到雅致的唱词和丑角类苏州方言俚俗念白的相契。士大夫风雅的苏昆后来走向俗化,是苏州不断壮大的市民阶层文化需求的必然,而苏滩的应时诞生也是个水到渠成的结果。
早期的苏滩称作“前滩”,前滩中沿袭大量的昆曲剧目,据赵景深考述,有《刀会》、《琵琶记》、《西厢记》、《白兔记》、《牡丹亭》、《白罗衫》、《秋江》、《赐福》、《教歌》、《借茶》等等,从名目便可见它们自昆曲的传承性。但那时多演“折子戏”了,而且增入了许多通俗的台本,包括从民间生活中涌现的《卖橄榄》、《马浪荡》等歌本,乾隆时代的沈起凤所作《文星榜》中就提到过“唱滩王”和“《卖橄榄》”。有人说,对于前滩,现在只能看到剧目和一些唱词,究竟如何唱,已不甚了了。我曾收集到一张灌录干1903年美国胜利唱片公司的前滩唱片,片面上印着“滩王江苏”、“特请第一等真正名角戴松甫小旦”,片名《卖甘榄》。B面是郑少赓(小丑)、戴松甫(小旦)说唱的《马浪荡》,与延续到“后滩”仍保留并不断翻唱更新的这两出著名滩黄戏不同的是:小旦的嗓子是用假嗓,相应丑角嗓子也高,从中完全可见昆曲对于前期苏滩的深刻影响。其实当年的弹词俞调等,以至后来上海早期的电影歌曲如杨耐梅的《乳娘曲》和《寒夜曲》,所唱都如昆曲的旦角调子。当然《卖橄榄》、《马浪荡》两出演唱的内容已属民间化的生活趣味,用独唱或对说对唱。这张唱片提供的信息还包括当年“滩簧”的写法,如沈起凤所记谓“滩王”,这也好解释。当时苏滩已平民化,在一个空滩上拉起一个“摊头”(国语叫“摊子”)就可以演出,那些在竞争中演得最牛的,便就是“滩王”了。在江南民间,曾称登堂艺人为“天生王”,而围圈聚众演出为“地生王”。“王”和“黄”在吴语中又同音,所以后来写成了“黄”再衍化出“滩簧”这一名词来,这都是可以解释的。另外苏滩也变化到可以坐唱,单说不做,类似评弹。
苏滩的蓬勃发展,最后成为“后滩”,并完全脱胎于苏昆,那是在苏滩进入开埠后的近代都市上海以后的事了。苏滩在都市化发达的市民社会中由于融入了海派文化,促使了她的迅速俗化,成为上海民众喜闻乐见的曲艺。上海在开埠以后相当长的时期里,曾受到高度发达的苏州文化的主导性影响,苏州地区大量文人和艺人也到上海发展,加之上海近代化意识消费群体的涌现,上海自由多元且宏大规模的文化氛围,西式舞台和游乐场的诞生,各种地方戏曲的进沪竞争,都使苏滩在上海迅速市民化,并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从上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初上海出版的《大戏考》上看,苏滩剧目的唱片说明词的数量和长度在各种戏曲中仅次于京戏位居第二,远远超出申曲(沪剧)、绍兴戏(越剧)、弹词(评弹)等唱片出版数,而且那时苏滩和昆曲也已明确划界。我收集到四张1926年出版的、写明“昆山昆曲”的红高亭唱片,它们是“著名昆曲大家”袁萝盒的《牡丹亭・游园》、高砚耘的《单刀会・刀会、训子》、翁端午的《义妖记断桥》、项远村的《白罗衫・看状》,唱词均可在《缀白裘》上查到,可见在现时大家提到的“传”字辈外,还别有洞天。
苏滩也是这样,当年大量在上海滩上的名角,在许多谈苏滩的论文以至考论滩黄著作中居然不见名姓,也不见他们的戏目成果。但是我们仍可从这些前前后后二十多年在上海出版的100多张苏滩唱片中(“大中华”、“高亭”、“蓓开”、“胜利”、“长城”、“百代”等公司都曾出7大量苏滩唱片,其中出品较多的演员有范少山、王美玉、王爱玉、郑少赓、庄海泉、庄月娥、王卓琴、王宝玉、蒋婉贞、筱桂荪、赵佩英、春景楼、王彩云、朱国梁、蒋素女、王宝庆等),看到苏滩的活跃和它曾拥有的辉煌,并可清楚看出从苏滩转变为滑稽的过渡轨迹。
苏滩到了上海以后,在表现内容上发生了根本的革新。它不再是以唱古代戏本和农村民间生活内容为主,而是面向都市市民,都市民众生活中的新鲜事成为它的主要题材,逐渐演说城里发生的事情。譬如录过19张苏滩唱片的王美玉唱的《上海景》(大中华)中的“电车替汽车呀,快得勒像腾云”等唱词,集中歌唱上海马路上的新生事物;朱国梁唱《新女界现形记》(大中华)讽刺“自今辰光,有一个一等妇女界”、学外国却“头路勿摸着,事体侪做歪”,一件又一件,她和张凤云搭唱的《烂污三鲜汤》(大中华),描写“一品香里请请客,吃饱夜饭坐一部摩达卡,大马路浪兜一埭”的两个大少爷的言行,都极尽讽刺针砭社会之能事。再如从唱前滩过渡过来的郑少赓,单口说唱《时髦阿姐》和《乡下大姐露马脚》(红高亭),批判嘲笑乡下来上海的帮佣的土气和洋相。另外滩簧中新鲜的社会时事也很多,往往随口说来,“小热昏”调子也与卖梨膏糖等小吃广告相结合加入了苏滩。美玉班还合唱过“老寿星请,众仙翁请,同享万寿快乐逍遥”的《上寿》和“人人欢乐,福禄自造,愿普天下积德的享福直到老”的《大赐福》(蓓开),朱国梁也唱了《预防霍乱歌》(胜利)等社会服务类节目。
由于噱头和笑话渐渐成为苏滩中最受欢迎的不可缺的调料和话锋,苏滩渐渐从体裁上也发生了质变,它由说唱故事发展为滑稽喜剧。如单口或双口相声式的段子后来就成为苏滩的一种活跃形式,然后与从“趣剧”演化而来的滑稽“独脚戏”合流,成为后来滑稽戏中的重要表演形式。
苏滩还开创了单人说唱和一主一和的双人搭档说唱,令大量的江南民间曲调融八了苏滩。如王爱玉演唱了题名为《四喜调》(高亭)、《四季相思》(高亭)和《蒋老五叹五更》(高亭)等,春景楼演唱了《孟姜女》(大中华)、《西湖十景》(大中华),伴奏音乐均采用大量江南民谣曲调作为前奏或过门。再如王彩云、王美云合作了《十送郎》、《杨柳青》(蓓开),蒋素贞唱了《五更十送郎》、《大九连环》和《小九连环》(大中华),那“小九连环”的前奏曲后来也成为许多苏滩说唱中常用的前奏,郑少赓的《时》、《乡》两段中都用了它。另外民间绕口、贯口后来也被吸收进来演唱,如庄海泉的《数金陵塔》(红高亭),就是后来袁一灵滑稽说唱名篇《金陵塔》的前身。接着还有一些唱段也被不断传唱改造,像范醉春等人都唱过三四个谈情说爱的《知心客》,后来滑稽也沿用它们的题目唱起《滑稽知心客》。
苏滩的灵活性,表现在说唱音乐上的吸收和转换自由,并且善于翻新。借用寺院念佛和宣卷的调子演唱,模仿道士做道场的腔调,宣说一连串瞎七搭八引人发笑的语料,这些都为前期的滑稽戏所吸收,如庄海泉的《滑稽道场》(红高亭)和他与朱小娥合作的《滑稽宣
卷》(红高亭),王宝玉的题名为《七勿搭八》的逗趣节目,叶小荪、戴筱新合作唱过的苏滩《滑稽宣卷》(蓓开)等。后来宣卷调为滑稽名角江笑笑的名段《前朝不接后代》等传承,陆啸梧唱的《福气人》就曾把念经调门改良得很好听;蒋殿奎苏滩唱过《八仙上寿》,而陆啸梧滑稽的《改良八仙》甚至每句后还唱出很有韵味的“南无喂――阿弥陀佛”来,它的曲调悠扬,节奏清晰。乡下送殡的“哭丧调”后来也被用来做成王无能久唱不衰的名篇《哭妙根笃爷》和《改良哭妙根笃爷》的基调。
随着苏滩内容和演唱风格在上海的脱胎换骨改造,它的说唱语言也逐渐从以苏州话为主变为苏州上海话,最终为偶有夹杂苏州词语的新派上海话所代替。比如有一张王彩云说唱的蓓开公司唱片,片面上边印着“著名苏滩”,旁边两面印着“上海小调”,唱题又是《杭州五更》,其内容说的完全是上海洋场夜生活上出的笑话,说着一口上海话,可见当年“苏滩”和杭州小调在向上海滑稽的过渡中已经没有界限,只是名称上的渐渐更换而已。由此,上海滑稽从内容到形式从苏滩中继承了种种元素,其过渡过程也十分自然。滑稽兴而苏滩衰,可悲的是至今却没有人来为如此众多的苏滩名角写历史了。
后来,在上海汇聚发展起来的申滩、甬滩等,都从原苏滩的表演形式和曲调中吸取了不少精华加以发展并成熟起来。比如有一张蒋婉贞和蒋孝贞搭唱的《卖橄榄》(胜利),已经不用假嗓,A面用“太平调”演唱相思,这种太平调后为申曲吸收,在《庵堂相会》中运用自如,终改造成沪剧的常用曲调:而B面用“杨柳青调”唱“倒十郎”,后来成为滑稽戏中一直常用的曲调,如刚解放时广泛传播的《曹杨新村好风光》就是用杨柳青调来唱的。滑稽戏就是如此大大继承和发扬了苏滩的广采博纳传统后,形成了它的“九腔十八调”。
再说“滑稽”这个名称,它从20世纪初趣剧伴随新剧诞生起,有个漫长的使用历程,渐渐胜出。开始时,它是作为一个修饰形容性的词语使用在另一个中心名词前面的,如上世纪10年代上海百代钻针大唱片在出版七张半谭鑫培的京戏唱片时,就出版了王无能的第一张唱片,它的片面两旁印着“特请姑苏超等名角”,中间印着“新剧巨子王无能”,正中地位是《滑稽宁波空城计》唱片名。可见在上世纪10年代,王无能的演唱还是归入新剧一档的,不过已用上“滑稽”字眼。上海的新剧加上苏州名角唱宁波口音的滑稽,可见上海喜剧的开初就是海纳百川,后来提倡新戏的郑正秋也编了大量滑稽小品,如《滑稽问答》等。在上世纪20年代国产影片诞生时,“笑剧”(Comedy)就已是单列的电影品种,那时有《滑稽大王游华记》、《马浪荡》等影片诞生。1928年,从趣剧班子中来的徐卓呆和陆希希出的唱片就印上了“滑稽大家会串”的大字。到了1929年开明唱片公司出王无能和陆啸梧搭档的《郑元和教歌》唱片,就印上“上海滑稽大王”的头衔,陆啸梧也从“苏州滑稽”变成“上海滑稽”了。而滑稽名家江笑笑在1929年蓓开唱片的《一言难尽》上印有“上海笑话”的称呼,他也被称作“著名滑稽家”;B面《李陵碑》和另一张《刀劈三关》都写上了“滑稽京调”。直到后来刘春山在百代公司出的唱片,便明确地印上“潮流滑稽”的标识,“滑稽”一词完全到了中心名词位置上。
随着上世纪40年代上海各种戏曲纷纷成熟都在正式命名,滑稽家们在多次大会串以后,在西方话剧和上海多场沪剧越剧的影响下,也集中力量排演多场大型滑稽戏,当时第一个整本滑稽大戏,就是1942年江笑笑、鲍乐乐、杨天笑等合演的《一碗饭》。就在这年,这种中西合璧、博采多元的都市喜剧正式定名为“滑稽戏”。
(图中的唱片均为本文作者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