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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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在一千多年来被人反复评说，经久不衰。她的魅力在于她的矛盾性。

一方面，武则天是最自信的。在一个男权社会里，武则天一路披荆斩棘，最后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改换天命，当上了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没有过人的勇气和超常的自信不可能做到。

但是，在另一方面，武则天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悖于传统观念，因此又非常不自信，充满了不安全感。举个简单的例子，武则天特别喜欢改年号，她一生一共改了32个年号。她当了28年皇后，用了14个年号；当太后5年，用了4个年号；当皇帝15年，用了14个年号。甚至有的时候一年就改三次年号。比方说696年，本来叫天册万岁，但是因为武则天登嵩山封禅，又改名叫万岁登封，刚叫了三个月，因为修建通天宫，又改名叫万岁通天。频繁地更改年号肯定会给政治运作带来麻烦，那武则天为什么还这么不厌其烦地改年号呢?就是因为她太不自信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武则天非常冷酷，但又很温情。武则天为了权力，甚至不惜杀死亲生儿女，对待反抗她的人更是从不心慈手软。但是，同样是武则天，对狄仁杰却充满温情。她不让狄仁杰下拜，说那样会让她自己都觉得浑身疼；有一次狄仁杰骑马，帽子被风吹下来了，她让太子李显去捡，说千万别折腾国老再下马。

《资治通鉴》记载了一个小故事，武则天为了表现好生的美德，禁止老百姓宰杀牲畜，全国上下一起吃素。有一次，一个叫张德的小官生了儿子，很高兴，请同僚到家里吃饭，偷偷杀了一只羊款待客人。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肉了，大伙吃得都很开心。可是，有一个同僚把一块肉揣到袖子里，回家就写了一个奏章，说张德违反皇帝的禁令，私自宰羊吃肉，同时把这块肉作为物证交给武则天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说完大事，武则天就问张德：“闻卿生男，甚喜。”张德表示感谢。武则天接着就问了：“何从得肉?”张德一听吓坏了，赶紧叩头请罪。这时候武则天说了：“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她说，我禁止宰杀牲畜那是在平时，如果谁家有喜事或者丧事我是不禁止的，所以你不用害怕。但是，你以后选择客人可千万要慎重一点儿啊。

武则天能够让那么多英雄折腰为她所用，一方面固然是她知人善任，能够赏识他们的价值；另一方面，肯定也和她的人性化管理有关系。

我曾经提出三个问题：第一，武则天为什么能当上皇帝?我认为：一是时势创造英雄，二是性格决定命运。具体说来，就是唐朝妇女相对宽松的生存环境。唐高宗身体长期多病，乃至贵族政治没落、平民势力崛起的整体社会环境都为她的成功创造了条件。但是，无论如何，武则天的成功还首先归功于她杰出的才华、非凡的能力和永不言败的性格。

第二，武则天为什么又会失去皇位呢?我认为，一是人是时代的产物。二是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权力结构，但是很难突破文化传统。武则天虽然当上了女皇，但是，她终究无法改变男权社会的传统，她最终还得回到这个文化传统中去，而这个传统只允许女人充当妻子和母亲。

第三，武则天亡国之后为什么没有被彻底打倒呢?我认为，一是武则天回归妻子与母亲的身份，奠定了她在唐朝的地位。二是武则天的丰功伟绩奠定了她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武则天之后的所有唐朝皇是她的子孙，这使得她在唐朝一直享受着来自子孙的祭祀和崇拜。而她通过五十多年的努力，留下的是一个文化昌明、人人机会相对均等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奠定了此后中国历史一千多年发展的基础。正因为如此，武则天不会真的被历史抛弃。

摘自《蒙曼说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