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下月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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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爱,于她是几串泪水,于他,却是一生的付出与等待。

前几天回老家,又见到了那个老邻居,头发花白,穿一件洗褪色的蓝色羽绒服,在我家和老爸下象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印象中,他一直这个样子,干净,整洁。闲了,就来找老爸下棋,几个老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几盘棋下完了,大家各自回家吃饭,爸妈往往会留他一起吃,他也必定是不肯的。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饭。至少在大家眼中,这么大岁数的人,形单影只,于幸福,是不相干的。

一切的落寞,孤寂,只因两个字:爱情。

他年轻时,据说是个美男子,喜欢在他家碧桃花下吹笛子。悠扬的笛声迂回婉转,不知碰疼了多少女子的心事。

可是,身边的女子他偏偏都不爱,却爱上一个另类的女子。

那天,他本是无意地站在碧桃花下吹笛子,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传来: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就是这个声音,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25岁的他寻声望去,见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站在漫天的夕阳下,长发如瀑,面庞似月,映了满树碧桃花分外姣美,不由的脸就红了。

女子是邻村的,叫玉兰。那天,她来请他给自家房子换一换瓦,因他是方圆几十里手艺最好的瓦匠。谁也没想到,这一请,就请出了一生的纠缠。

玉兰是个聪慧不俗的女子,爱读诗书,命却颇苦。丈夫曾是个半老的光棍儿,从拐卖人口的骗子那买来了她。如花似玉的女孩,自是不甘嫁给半老丑陋的男人,哭过闹过,寻死过,终难逃脱命运。后来有了孩子,再倔强的女人,也只好从了命运的摆布,任膝下女儿主宰生活的所有欢乐。

他的出现是满天阴霾中突现的一道彩虹,一下子灿烂了她的心。何况,他年轻英俊,对她的爱慕与心疼,就那样藏在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撞击着她的心,疼、痛、无奈和渴望交织在一起。

爱情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与温度,道德的约束也就很容易崩塌了。两人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有了轰轰烈烈的劲头,约会频繁,衷肠互诉。藏不住的情意,掩不住的欢欣,终于被老男人发现,玉兰索性住到了他的家。

丈夫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打打闹闹,满城风雨。还是他,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债,赔了人家,才总算让玉兰离成了婚。他的父母恨铁不成钢,人尖似的儿子,想要怎样的好姑娘不是可劲的挑,可他偏偏执迷不悟,认定这个妖精样的已婚女人。因此,跟他断了关系。

没了钱,没了父母的照护,没了昔日的好人缘,他不在乎,依旧在一众尖刺目光中携了心爱的女人,一如稀世的珍宝。他为她做饭洗衣,为她的喜欢,在小院里雕花纹叶,砌廊围栏。一个小小的院子,竟成了花园模样,花香洋溢鸟语啁啾。他觉得,再美的景,也配不上他们的爱情。

后来,玉兰的前夫又娶了媳妇,媳妇的要求是不要玉兰留下的女儿,男人就把女儿给他送来,粉装玉琢的小女孩,他喜欢得不得了。

日子悠忽,却贫穷起来。他只好又开始到处给人家干活,玉兰满眼心疼。于是,当城里来人招工时,玉兰心动了。她想,如果自己也能出去赚一份钱,他为她欠下的债,就可以早一点还上。何况,没有人知道,虽有爱情的支撑,玉兰的心也有着另一种寂寞,左邻右舍都是不屑的目光,认定她是迷惑人的狐狸精。

要走了,他说什么也不让玉兰带女儿一起去,玉兰无奈,只好将女儿留在家里。

门口的碧桃花开了又落,如玉兰娇媚的脸。思念如水,蜿蜒流走,日夜不停。

他抱了女儿到城里去找她。看到他们,玉兰的泪水一串串地落。他终于明白,玉兰的人生,是回不去了。她还是个30岁不到的美丽女子,工厂里的厂长对她穷追不舍。这于玉兰,都是致命的诱惑,华衣美服、艳丽玫瑰、璀璨钻戒,厂长还给她开了间花店,总之,展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种迥然不同的人生。他要她的美貌与年轻,她要他的金钱与安逸,各得其所。

此时,他们连婚礼还没有举行过。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是女儿一声声甜甜的爸爸,唤醒了他。大病一场之后,为了女儿,他才重又捡拾起破碎的日子。

也有好心人上门说亲,他统统拒绝了。玉兰在他心里,成了不可摆脱的宿命。他爱着她留下的女儿,期待为了女儿,她终有回头的一天,他要在家里,永久地给她留一个位置。

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这句诗是玉兰教会他的,他便也教会女儿。小小的女儿,眉眼间都是玉兰的样子。

一晃就是二十年,他一个人,孤衾冷被,鬓染白霜,心里却是玉兰芳香的体温辗转。这期间,玉兰回来过几次,时光好似在她身上停了脚步,她还是美,艳光四射。她的店开得好,已然阔气的女老板。每次,她都来去匆匆的,也劝他找个女人,他摇头,她便落泪。有什么用呢?同样是爱,于她是几串泪水,于他,却是一生的付出与等待。

当岁月已尘封,他依然会拿了笛子,在春天的傍晚,依在碧桃花下吹,一声声都是寥落哀愁,缥缈忧伤。再后来,女儿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又剩了他一个人,于是,他也不吹笛了,没事就找几个老头下棋解闷。

爱情是什么呢?明了的人都知道,爱情不过是凡俗琐碎的日子,相依相伴已是最好,哪有纯美到极致的爱情。他却不,他认了真,所以,一生心碎。

第二天,他又来找老爸下棋,望着他孤单的身影,我忽然一阵心酸。

如果真有来生,他会不会牵了平凡女子的手,夜夜在她的臂弯里熟睡,在浓浓的烟火气息里,温存相伴,呼儿唤女,过熨贴的生活。

如果真有来生,他还会不会在那个傍晚,玉树临风般站在烂漫的碧桃花下,听那个女子轻轻说:碧桃花下月如烟。然后,在情与爱的宿命里,消磨一生?

可是,这样的问题终究太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