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箱子和另一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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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旧房子里
在一座旧的房子里，旧家具横七竖八，地板上落满了灰尘。
“伙计，你住的地方糟糕透了。”
一边说着，这个进来的铁箱子便在黄颜色的木箱子身边坐下来。
铁箱子是被一只手推进门的，但这只手马上消失了。到处都有箱子，需要手不断地搬运，或者推来推去。
“别紧张，”铁箱子往木箱子眼前靠了靠，“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木箱子没说话，但连忙把自己扁扁的身体挪动了一下，为了让方方的铁箱子能舒服地坐着。
“好姑娘，你很大度！”铁箱子夸奖木箱子说。
“我叫达丽。”木箱子开口了。
“哈哈哈……”铁箱子大笑起来，金属声非常响亮。
木箱子赶紧又闭紧了自己的木嘴巴。木箱子这些年被冷落在旧屋子里，有点儿自惭形秽。但这么洋气的名字不是她自己起的，而是木匠打制完成后，这么叫她的。
她被交给画家后，画家也这么称呼她。画家把画笔、颜料放进去，从此她成了画箱。达丽愉快地保管这些画笔、颜料，最高兴的是，画家来突然打开她――看吧，真正的奇迹发生了，不久，她看到了一幅色彩绚烂的画竖立在眼前，这让达丽觉得喜悦……
可是好景不长。画家因为画画越发贫穷后，有一天生气地抛弃了画箱，一去不返。
画具仍在画箱里。就是说，对达丽来说，除了怀念画家，她根本不能用画笔和颜料变出一幅精彩的画来。她在角落里哀伤了很久，渐渐陈旧。
因此，铁箱子的大笑，使得达丽羞愧难当。
2 老椅子，小椅子
说来蹊跷，好像早已经认识似的，总之，木箱子很容易就接受了铁箱子。两个箱子顺理成章地相安无事。
房间里的老椅子发牢骚了：“什么事啊？怪里怪气的箱子，从哪里来的？这么心安理得待在别人的位置上？”
掉漆的褐色老椅子当然是这个房子里最有资格说话的主人了。画家置办家具时，老椅子排在第一重要。每天画家在老椅子上坐下来，喝杯咖啡，或者，从窗口遥望远方。
但画家还有一把小椅子可坐。而且，画家作画时坐小椅子。
小椅子认为这一点足够荣耀了，曾忍不住自夸：“你们谁能帮助画家作画呀？非常近距离地帮助，而不是在他身旁傻站着！”
家具们一阵嬉笑，因为，小椅子还是个孩子啊。
画家走后，老椅子和小椅子都闲下来。画画的事情也不再被提起了。
只有画箱达丽独自想画画这件事。
此刻老椅子不能忍受新来的铁箱子可以理解，毕竟作为老年人，他宁愿喜欢安静，而不愿意有什么闯入搅动了空气。
小椅子却赶紧跑到了铁箱子身边，友爱到撒娇的程度：“哦，铁叔叔，请开心一些！我和你玩耍。我喜欢和新来的客人玩新来的游戏。”说完，绿色的小椅子像小羊一样拱着铁箱子，完全是为了让铁箱子摸摸他的头。
“好的，小家伙，回头我教你变魔术，”铁箱子果然地拍拍小椅子，“现在看来，我需要自我介绍一番，好让我能赢得一点儿尊重。”
必须承认，从看到木箱子的第一眼开始，铁箱子就不打算再到外面受罪了。叫达丽的木箱子性格温顺，这叫铁箱子很是高兴。他实在是想起海底的冰冷、海盗们的暴烈，都不寒而栗。
铁箱子对老椅子行了一个绅士鞠躬，便讲了自己的身世。
3 昔日的辉煌
铁箱子竟出身富豪。他曾经装满了金币，谁打开他，都会看到金光闪闪。
金扣子、金锁头、镀金边儿的铁外套，哈哈，他知道自己的身价。每次见到大亨，他频频鞠躬，生怕自己不够绅士派头。
他在富贵之间游走着，听惯了快乐的惊呼，也看惯了那些腰缠万贯的人洋洋得意。
谁能料到小鬼促狭，他的命运被颠覆了！
他要被带到异国他乡，哼，那个大亨，脑袋里准是长满了虫子，昏头昏脑想到海外发大财，于是，把他带到一条该死的船上。
结果怎样？船翻了，他和想入非非的大亨一起落入大海深处――
各种各样的鱼群围拢来，不客气地消化了大亨油脂肥肥的身体。但来啃噬铁箱子时，鱼群们白费力气了……
然而，时间是个坏东西，让铁箱子受够了痛苦。咸涩的海水不断地侵蚀着他，很快地，他丢掉了金灿灿、亮光光的颜色，连金扣子、金锁头、镀的金边也一塌糊涂全没了威风。又过了几个冬天，他在海底被冻得浑身僵硬，简直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他没有死掉。金币的生命力强硬着呢，仿佛他的心脏跳动。换句话说，金币比魔鬼还有力量。在深深的海底，金币暗中找自己的活路。
敢想就有转机。这不，铁箱子被一个铁钩子打捞上来。出水的那一刻，铁箱子看到了自己变化的身体，惊得魂飞魄散！他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儿完好的地方，伤痕累累，好像从战火中拣条烧焦的命回来……
铁箱子落在了海盗船上。海盗们打他，敲他，撬他，为了打开他的盖子，折磨得他几次昏死了过去。这比在海底受到的侮辱还厉害。
再一次醒来后，他一身轻松了，他已经空空如也。他躺在甲板上，像个乞丐一样被踢到角落，理都没人理。
那些他曾经为之感到骄傲的金币，已呼啸着冲进了海盗们的口袋里，仿佛又有了更大的力量。
悲惨的铁箱子，空着肚子，每天只能吞咽咸咸的海风。
深秋的一天，海盗船靠岸在一个荒凉的滩涂时，铁箱子被下船购物的海盗带下船，扔到一堆发臭的垃圾中间。
一个渔夫看到了铁箱子，拎起他来，多走了几步，就把他推进这个旧房子里。
4 铁箱子有了新名字
“铁叔叔！”小椅子喊着，又把自己的头靠在铁箱子身上。铁箱子准会摸摸他的头。小椅子高兴得蹦蹦跳跳！
铁箱子教小椅子变魔术，一会儿从嘴巴里拿出一只鸟，一会儿拿出一块手绢，或者没完没了地变化纸牌。木箱子在一边看着非常高兴。
“那么，怎么称呼您呢？”她腼腆地问铁箱子。
“过去，他们一直叫我亨利先生。可是，我讨厌这个名字了，――经历过那些事，谁还能叫亨利这个倒霉的名字？达丽，你称呼我一个新的名字吧，你先叫我一句，你叫啊――”铁箱子几乎急不可耐。
木箱子的木嘴唇微启，似乎吐露出两个字，但她寂然无声。
“大铁！”是铁箱子自己叫出来的。
铁箱子立刻喜爱上自己的新名字。是啊，他仍然浑身是铁，只是全没了那些琐碎的金色小件罢了。铁箱子就成了小椅子的大铁叔叔。
木箱子也有了一个真正的伙伴，一个和自己同样是箱子的伙伴。
铁箱子喜欢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故事。有些是重复讲。木箱子是一个好听客，她的生活是贫乏的，除了关于画家的回忆，她仅仅知道这旧房子里的事情。
现在，小椅子有了两个爱他的朋友，一个温柔的木箱子，一个有趣的铁箱子。
5 达丽做梦
箱子也做梦，这是真的。一天上午，木箱子告诉铁箱子：
“昨夜，我梦见了一片热带树木，非常美丽。而且，树上还开着许多花儿，我被包围在密集的树丛中，感到很幸福。”
“天哪，你梦见了自己的过去。”铁箱子肯定地说。木箱子为此出神了很久。
但是，木箱子不能明白自己和这些树木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笨吗？动动你的木脑子，本来你就是树嘛。”铁箱子说。
木箱子可不怎么喜欢不着边际的想象。
日子继续很平常地过着。上午铁箱子和木箱子说说话。下午家具们平淡无奇地沉默着。晚上只有小椅子会跑来跑去。灰尘仍然是一点点地飘落着。
“达丽，你不记得你做树时的样子吗？”有一天，铁箱子这么问木箱子。
木箱子一老本实地回答：“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曾是一棵树。”
“噢，一般情况下，对自己的认识，都局限在今生。”铁箱子若有所思地说。
“大铁，我曾经是一棵树，这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铁箱子高兴木箱子追本溯源，“这意味着你的梦不是无缘无故的。”铁箱子说这话斩钉截铁。
可是，木箱子却不需要这个答案。她更愿意关心未来：
“我以为我还能看见许多画呢。我的梦很像我看过的一幅画。”木箱子悠悠然地说。
她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颜料和画笔在轻轻移动，像听到了无声的呼唤。
6 阳光哗啦啦地冲进来
有一天，房子的门窗咔咔响，大家紧张成一团时，房子屋顶轰然塌下来――
光线冲了进来！确切说，阳光哗啦啦涌到家具中间，急不可耐，这个快发霉的老屋子根本禁不起阳光的冲撞。
家具们重见天日，那才叫开心哩。就连老椅子也一瘸一拐，抢先往外跑。
铁箱子高声一嗓子，“伙计们，别让自己给压死了，快逃！”
显然，是太旧的房子终于被淘汰了，推土机和装卸工忙得来来往往。
但家具们都被放置在树下的空地上，一只手在指挥搬动――
老椅子去了另一个老屋里，一个老婆婆需要他。
一个旧书架被两个学生抬走了。
砧板和饭桌被一位中年妇女领走。还包括一些瓶瓶罐罐。
铁箱子、木箱子、小椅子没人感兴趣。因为村里没有小孩子了，走了的画家也没有回来，生锈的铁箱子装不了米面之类的东西。
“达丽，这让我想起了金币！”铁箱子不好意思地说。
“我什么也不想了，被拆了也无所谓。”木箱子说。
小椅子举着两只小手，左右抓着阳光……似乎阳光是一张张甜饼。
在温暖的微风中，阳光明媚的上午，远方山峦隐约，近处天光云影……
铁箱子看到了木箱子脸上的红晕，说：
“达丽，应该画……”还没等说下去，一只手接连把他们搬到车子上。
他们被不由分说地运走了！
这就叫命运。铁箱子想起了海上。
木箱子和小椅子则静静地在车上睡着了。木箱子又做梦了，她梦见了画，大概从她在木匠手里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画画这件事。当阳光洒满了她全身，她心中的色彩找到了形象。
不管怎么说，生活的一切必须重新开始。
如果有命运，随命运之手怎么样吧。铁箱子和木箱子都这么想。
7 和风中的宁静
铁箱子、木箱子、小椅子一起到了一个海岛上。
他们在车上经过了好多天，真是一次陌生的旅行。他们看到了许多树木、房子、田野，还看到了河流和山岗。然后，他们又乘上了大船，跨过一片海水。
铁箱子又变得沉甸甸的了――却不是由于金币。
铁箱子被塞满了书。换句话说，铁箱子装满了学问。
木箱子也被重新装进去一些东西，是一些新的颜料和画笔。
小椅子被漆成了大海的蓝色，整天坐在阳光中的葡萄架下面。
他们各自有了自己很喜爱的位置。
铁箱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虽然没有被涂上金色，可铁锈被擦掉了，又亮闪闪的漂亮。他被放在屋子最重要一角――那里，有灯光，有写字桌子，还有一把新的椅子。一个博士需要他，很爱护地用他看管各类精装书，免得丢掉。每当博士打开铁箱子，博士灿烂的笑容比那些占有金币的大亨甜美得多。
小椅子能天天眺望大海，这无论如何是他想不到的。能总在太阳下面坐着，他感到最快乐幸福。昆虫飞过来，他就和它们说说话；风吹过来，他便唱起了一首歌：
晚风轻拂海浪，沙滩……
其实小椅子又被用于坐着画画了，这是他快乐的原因。
画画的是博士的小儿子，一个喜欢画船只、画海水的男孩。
木箱子就在小男孩的身旁放着，小男孩不断地打开她，只要有太阳，他就能画出来一幅幅色彩绚烂的画。木箱子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些画。
这一天，铁箱子在灯下自言自语，似乎说给木箱子听：
“对不起，达丽，你没有再成为一棵树。”
木箱子的愿望不是再成为一棵树啊。
木箱子一直有一颗忠诚于色彩的心。
“但愿我能让心灵渴望表达的人，释放他的热情！”她默默地祈愿。
两个箱子，还有一把小椅子，至今在海岛上生活着。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