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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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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90年代初的太原。天生艺术家发型,多次被老师误认为烫发染发。喜爱音乐、话剧、电影、码字。由于好奇心强,小提琴、舞蹈、书法、国画及音乐理论均有涉猎。对近来创意不断的网络新媒体形式也跃跃欲试,参与了网络电台活动的文字撰稿部分。在校担任文学社社长,校刊主编。作品曾在《萌芽》等报刊杂志发表。最爱余华、史铁生、迟子建等文字朴实有力的作家。获第十一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虽然身为90后,但是异常厌恶非主流以及火星文,排斥当下流行的“意识流”写作方式。对青春小说的迷恋终止于小学,对伟大的俄国文学敬而远之(常被人名搞晕)。平日里经常联系的大多是师哥师姐以及更为年长的朋友,喜欢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和经历,并从中体味比小忧伤、小感动更为大气的情感。从过去对自我的过度关注和在意,过渡到注重观察更多人在大的生活背景下的状态,也许眼光仍然稚嫩,但走出自我迷恋的伤春悲秋是向前迈进的必经之路。相信温暖,美好,信任,尊严,认为大多数同龄人的颓靡、忧伤、迷茫、空虚都是故作姿态。对未来充满希望,相信每一个梦想都能实现。

小简十七岁之前一直被错认为是男孩子。这当然不完全是性格所致,很多男孩子气的女生也是十分可爱的。一头仅有三公分的短发,才是问题的关键。

儿时的小简喜欢和男生混在一起,喜欢呼风唤雨调兵遣将的,于是球场上时时出现这个让人难以辨出的“假小子”。有时候男生不愿意和她一起玩,理由充分但不适用于小简――女生怕疼,女生爱哭,女生怕污水弄脏了裙子。而男生对女孩敬而远之的理由正是小简远离女生群体的原因。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这些臭毛病,被足球踢到时她咬着牙冲队长笑笑,和他们一起在回家前把脸染成“花猫”,一起逃课,一起欺负班里的“弱势群体”。当男生渐渐把小简默认为同类的时候,小简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就这样性别不详地混完了小学,小简上了初中。

初中的小简依旧热爱球类运动。在女生们手拉手聊天绕操场的时候,小简正驰骋在篮球场上。她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细腻的天性,也从不猜测她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小简的脑袋像栽了一盆秋草,阳光下的影子更像没长好的吊兰。她和男孩子们称兄道弟,也有几个谈得来的同性朋友。小简没有意识到她身边的男孩女孩都已经开始长大,男孩们热衷于给所谓的“美女”来个排名,或者在她们到校之前悄悄买一瓶水塞进她们的桌屉里。而女孩们却喜欢在操场上绕来绕去,小简也没有发现,她们的目光总在那几个男孩身上扫来扫去。

一天,一个羞涩的“哥们儿”找到小简,递给她一个信封。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别的女孩身上,也许早就面红耳赤,目光躲躲闪闪了。而小简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的男生,问什么事啊你?

事实证明小简确实不需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现。那男孩说:麻烦你把它交给某某某,嗯,没错,就你前面那个女孩儿,稍带……稍带告诉她晚上发信息给我。

小简一口答应,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女生们也喜欢和小简在一起。女孩之间的友谊很多时候都是夹杂着矛盾的,即使看上去如胶似漆天天在一起的女生,也有各自对立的小心思小想法。如果只是两个人还好,三个人或者四个人的友谊极其不稳定。两个人抱团忽视第三个,要么去厕所没有等另一个回来了,往往会引起一场冷战。小简显然不会在意这个,一般拉她去买东西去打水她总会放下手头的东西陪你去,而且不会将心比心地要求你陪她上个厕所什么的。

漂亮女孩子和小简做朋友的动机更为不纯。学校里拉风的男孩子都喜欢在篮球场上秀几手,不会打篮球的帅哥不是帅哥。接近小简是接近那帮男生的捷径,而且不会让旁人看出心怀不轨。小简很珍视和美女们的友情,尤其是和别人聊天聊到她们时,用不在乎的语气冷不丁地爆出一句“她啊,我俩关系很棒”,往往会得到齐刷刷羡慕的目光。一起走在校园里总能赚到大把大把的回头率。小简为此感到春风得意,并将此归功于自身魅力――社交能力强,亲和力大。这样看来还真有点狐假虎威的悲剧色彩。

通过自己促成多少好事儿,小简从来没算过,反正很多就是了。

而小简的成功模式似乎更为男性化,她成绩不错,长得俊朗,性格开朗大度,和她在一起没有丝毫压力。为此小简拥有一批崇拜者,女生们谈及她时总是一脸向往――当然,仅仅是向往小简如鱼得水的人际关系,至于长相和举止,她们则更想保留自己那棵刚刚生根的女性萌芽。

经过炎炎夏日中两天半的疯狂折磨,小简告别了初中。在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冗长的暑假里,小简依旧和初中同学混在一起。和男生在一起时,她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对女孩子品头论足;和女孩子在一起时,小简多数时间是在兜售他们的奇闻异事,这似乎是她们接触小简的初衷。逛街时小简会豪爽地帮她们拎包,会用山地车载着一个女生四处穿越。甚至非常可爱地认她们当“老婆”。这群“老婆”在一起开玩笑,为谁当“大老婆”而争相吃醋时,小简的虚荣心便会得到大大的满足。

两个月慢慢消耗在这种无聊的嬉闹中。很快,高中开学了。小简去了一所新高中,这所高中素来阴盛阳衰,不知这种气氛能否唤醒小简体内尚未激活的女性因子,当然事情也极有可能像另一个极端发展,这个开始充满未知。

小简被分到一班,实验班。这个结果让她满意,三年辛苦没白费。

报到那天,小简没有想到班里同学都来得这么早,自己掐着时间踏进班门时看到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身影,等着班主任讲话。大家注视着她走进教室,心里都在猜测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女孩子打扮得再硬朗,眉宇间还是会有一丝委婉,这种委婉与生俱来,是后天抹杀不掉的。

渐渐地,小简发现这里的女生比初中女生更爱去厕所,这个奇怪的现象让小简一度怀疑学校锅炉烧的开水有某种可以导致尿频的细菌。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简上完厕所正要出来,忽然发现门的侧面聚集了一堆女生。她好奇地凑上前去,眼前的景观让她无法相信――镜子。没错,整个墙壁是一面硕大的镜子。只怪自己平时太过匆匆,从来没注意到这扇开着的门后面藏着小小的天堂。

小简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身边的几个女生正在梳头整妆容,这也使得自己的分辨率很高――草窝似的短发,还算白皙的皮肤,愣怔的眼神。小简又看了看镜中的几个女孩,她们正冲着镜子拼命地眨眼,好像这样能把小眼儿撑大似的。小简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声很短,一下子就收住了。

那几个女孩子也看到了她,其中一个“啊――”地尖叫一声,说怎么有男人进女厕所了!这一嗓子使得女厕大乱,大伙儿纷纷跑出来。惊慌的目光在小简身上刺来刺去,伴随着众多议论和猜测。

那些目光让小简无所适从,像是被扒光了一样难受。旋即她反倒不怕被扒光了,也好证明她是女孩,不是来偷窥的流氓。

但从那以后,小简便不再在厕所人多的课间去凑热闹。她很少喝水,非去不可也要在小课铃打了之后才去,宁可因迟到被老师骂。

高中男生对小简这类女孩不感冒,有几个拿她当哥们儿,也有一些拿她开玩笑。期中考试完第一周,轮小简所在的一班值周,几乎每个同学都有站岗的任务。班长尽量男女搭配,可阴盛阳衰是学校的总趋势,一班也无法幸免,当班长在讲台上问道:“还有男生吗?”台下无人应答,这时一个男生戏谑道:“有啊,当然有。”引得班里一阵哄笑,谁都知道他是在说小简。

小简很难过,她也想不明白,初中的男同学和他们怎么差别这么大呢?其实仔细想想也很简单:刚上初中的男孩子没有什么性别概念,打一开始就把小简当同类,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那种相处的方式。而高中就大有不同,男生开始关注女生,女生当然也十分在意谁今天多看了自己一眼。相信没有哪个男生会关注一个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女生吧!即使有也是少数。假如面对面一起吃饭时,看女朋友像是在照镜子,哪个男生不堵得慌?

可是小简,简直比男孩子还晚熟。

所幸,女生并不排斥小简。

小简愈发觉得自己很受美女青睐,慢慢地她开始喜欢跟着她们。为此小简觉得自己遗失了近半年的人格魅力又荣归了,和她们在一起她感到很快乐。美女或者长得帅的男生往往是学校的焦点人物,他们身边的人也常常能混个脸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人记住了小简。

然而这又是一个浸染着悲剧色彩的开始。女生之间的感情是很奇妙的,多加观察不难发现――两个美女很少能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她们之间谁也不服谁,要么就是彼此嫉妒;你的鼻梁比我高,她的睫毛比我长。走在一起难免会被拿来比较,如果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或着肥头大耳的,或者小简这样假小子型的,只有她们给自己做陪衬的份儿,很多烦恼便可不攻自破。

小简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到了高二。

高二要分文理班,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到六班为理科班,原实验班的学生如果学理便仍留在原班级,学文的学生依照成绩重新分班。学校这么做是在鼓励学理,这所学校女生过多,其中大多数看中了它的文科,历年的高考成绩也呈“一边倒”的态势。

小简看着令人笑不起来的成绩单,心里暗暗追悔时间全陪别人玩了,自己什么也没得到。她想学文,学文相对轻松――看上去这样。可如果遵照分班原则,自己肯定分到了普通班,被实验班踢出来,脸上实在挂不住,于是咬咬牙学理,心想大不了以后转班,到时候没准儿没现在这么严格,就能进文强班了。

新学期开始,学校开始严打衣冠不整,造型奇特者。刘海挡住眼睛的女生被拉去理发,一个个帅男的超级赛亚人发型也被夷为平地。小简也被传讯了――还好不是教导处,是班主任。班主任拉着小简说:你别理发了,把头发留长点,起码梳个短发学生头,别再留板寸了。小简伸手抓抓脑袋,点了点头。老师又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样儿,起码在高中不要这么标新立异。说完还看了看小简的脸,补充道:多秀气的孩子,非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回去照照镜子,好看吗现在?

这是小简第一次认真地听老师讲话――她是听到心里去了。

回到家小简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女孩。她忽然流泪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流泪,还是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之前小简对自己的样子还没产生过丝毫的怀疑或者动摇,妈妈对她的性格以及造型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更多时候鼓励她这样。很简单,小简没有父亲,她需要独立,甚至为家分担一份应该由男人承担的责任。但是现在,小简终于明白,那不是她期望的状态,即便是分担也不一定要用这种外在的形式。

人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小简蒙蔽了十七年的凡灵这一天终于亮了。

要在平时,小简早就拖着脑袋到理发店把头发推平了,她还没有梳过长过3公分的发型。现在明显地严重超标,小简感到脑袋重重的,但还是忍着不去理发。她想从“头”开始,做回素未谋面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如果一个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该多好,肆意的改变可以无所拘束,然而现实却让小简不得不接受一场场失落与不安的洗礼。“呦,你是女生呀!不对,她是想当女生了,究竟是不是还待研究”……诸如此类或玩笑或讽刺的流言充斥在小简周围,使她每次走进校园时内心便开始一阵紧张。她害怕那些言论,同时又在心里质问他们有什么资格对自己指指点点。

任何改变都会付出代价,世上本来就少有一马平川。小简顶着过耳的短发捱过了一天又一天。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地迎接旁人的目光,现在的她觉得他们的眼里写着不屑与嘲笑。小简开始意识到这将是场残酷的成长。

就这样,高二的第一个学期过去了。期末考试坚定了小简转班的决心,她实在学不了理科。如果说初中的理化成绩不错,那也全凭工夫和知识简单才勉强跻身前列。现在更多是心智的较量,小简不得不承认男生的大脑确实灵光。偶然听到妈妈与老师的谈话。

――“女孩子的理科可能真的学不过男孩儿吧!”

这种观点虽然传统,但很多人潜意识中还是默认的。小简忽然有点窃喜,这也变相说明自己是女生嘛!

于是当天气渐渐转暖,新学期又一次到来的时候,小简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晃进了文科班。她如愿转进了文科班。

班主任为小简安排好座位,说大家欢迎新同学――噢,也不是新同学,你们应该相互认识吧……

身后一个长着小眼睛的女生小声说:咱班男生终于破“十”了,下次跑迎面接力再也不用我顶替男生了。哎,命好!

周围的女生哈哈地小声笑起来。其实她们都知道小简是女生,不过仍然不习惯把小简视为同类,小眼睛的小玩笑只是博大家一笑,谁也没当回事儿,只是小简心里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隐隐作痛。以前有不少人拿她开玩笑,她也和别人一起傻笑。但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在意这些无心的玩笑了?小简使劲想了想,也没想明白。

读文科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更可怕的是要背的东西太多了。以前常听大人们说男生的优势是思维,女生则在细致上更胜一筹。现在的状元一大半都是女生,只能说聪明的男生败在了细节上。而小简呢?十七年来一直用男生的思维方式活着,现在又不幸地发现她并不具备这种优势。而且,细致也是需要培养的,小简显然也没有这种素质。两面受敌的她像一只迷茫的大雁,南飞途中渐渐发现自己的翅膀失去了力量,于是它停在秋风中的一棵树上,仰头看着同伴们飞向温暖的南方。

小简爱上了靠窗子的位子,走神的时候不至于只能盯着老师的脸看,操场上满是永不重复的风景。

一条漂亮的弧线划过视线,无可挑剔的三分球。进球的男生高兴地击掌,捡起篮球扔给下一个男生。小简神情变得恍惚,时光仿佛一打滚儿溜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也是球场上的一员,而现在那个奔驰的少年哪儿去了?那个朋友众多,“老婆”一堆的少年又在哪儿里?阳光刺痛了小简的双眼,她扭过来把头埋在书本里,不再出神。

偶尔,路过厕所的时候小简也会进去,现在的她已不用担心被围观或者嘲笑,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女孩儿了,再说,离高一的“厕所惊魂案”也已有一年半,一切都已事过境迁。其实是小简的心理暗示拉长了这件事的作用时间,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女孩没完没了地关注呢?也许她们当天就忘记了吧!流言都是短命的,尤其再和帅哥美女花前月下的故事对比,小简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小简也开始在镜子前有所停留,只不过很短很短。在别的女孩子左照右照恨不得把每个毛孔都照清楚的镜前,小简只是匆匆地对着镜子,很不好意思地看自己一眼,便立刻离开,她没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护手霜,这面大镜子对于她来说也许真的形同虚设。

时间就这样爬到了春天的尾巴上,空气变得浮躁,夏天就要到了。

文科班的女生,在这个时候愈发显得活跃,她们成群结队拉帮结派去商场买衣服,小简也跟着去了。当小简在运动专卖驻足时,发现其他女孩似乎根本不理会这些品牌,朝休闲时尚区走去。一个女孩回过头来,说:喂,你快走啊!小简如梦初醒般追上她们,走进那几间她从没进去过的店面。

用花枝招展形容她们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甚至用火树银花也不为过。她们在试衣镜前扭动着腰肢,正面照完还要照侧面。张同学还真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李同学更适合穿收腰的,小腰一卡正好突出她曼妙的身材。小赵配什么颜色都行,长得白就是好。郭同学就不敢恭维了――她没带救生圈,却套着救生衣!可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左一件右一件地试着。小简顿时无比羡慕郭同学,羡慕她的勇气,羡慕她可以不顾别人的眼光活出自己的青春。

郭同学看到小简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就把她拉进来,说:来来来,你也试试,有合适的也买一件。小简很不好意思地接过一件短袖,进了试衣间。

试衣的效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小简自己。

“这是我吗?”小简想。镜中的少女称不上美丽,但也足够清纯。齐肩的头发,白净的面庞,鼻梁上的眼镜也增添了几分优雅。小简不胖,也不是病态的骨感,白色的短袖衫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演绎。旁边的女生拍拍愣神的小简,说:行啊你,平时蛮低调的嘛。

在售货员小姐的怂勇下,小简走向收银台。

这件衣服在小简身上连着挂了五、六天,同桌说你没事吧,梦中情人送的吗?怎么不换衣服?她笑笑不语。小简只是喜欢这种感觉,单说这件短袖,其实也很普通。

夏天到了,高三也来了。

开学前,初中班长组织了一次聚会,据说意为向好日子告别,迎接囚徒生活的到来。

小简的模样让所有同学都惊呆了,她无疑成为全场的焦点。曾经一起打球的哥们儿瞪大了眼睛,说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哈!两年不见跟变了个人似的。女生们也拉着小简上下打量,说差点认不出你了小简,嗯,不过还是现在好。吃饭时大家进了一家自助餐厅,同学们在长长的桌子前分坐两边。先前就关系亲密的几个女孩坐在一起,小声地说着分开后各自遇到的趣事。男生们就显得吵闹多了。小简没有和女生扎堆,在这群人里合得来的还是男生。小简像两年前一样坐在男生堆里,只是不再像原来高声应和他们的玩笑。

小简感到自己真的变了。她的豪放与激进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样,早已停在了旧时光里,小简坐在位子上,看着他们打闹,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严岸站起来,说:同学们,我们喝一杯。男生必须喝酒,女生随便。

严岸是初中时的班长,高大的身材,那张脸称不上帅气但足够男人。小简盯着他看了许久,不自觉地拿他与班上少得可怜的男生一一对比。一瞬间小简觉得那些男生根本不是男生。他们常常在纸上划些“年华阅尽,我的悲伤如水”这种很郭很小四的东西。然后忧伤地望着窗外,或者对着窗户上的影子孤芳自赏。有时候小简扶着栏杆仰望天空,会听到那边同样姿态的男生说――仰望是个寂寞的姿势。小简大骇,心想难道他不是因为眼睛疼才看天的吗?

所以小简一直觉得,文科班的男生都是一碰就碎的不明生物,一向远离。

严岸忽然站到了椅子上,喊到:同学们,要上高三了,你们怕吗?说着举起酒杯,环视半周――“加油!”说完一饮而尽。

奔放的气氛就这样漫延开来,小简感到有些热,问服务生要了一杯冰水,贴在脸上降温。她的脑海完全被严岸添满了,她看着他把番茄酱涂在别人脸上,然后招来一通揍;她看着他把红酒和雪碧混在一起落到肚子里;她看到他走到漂亮女生跟前问人家要手机号;她看着他模仿歌星唱歌引得全场捧腹大笑……小简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世界失去了声音,周围的色彩也全部消失,只留下严岸这团跳动的红色。不知不觉,小简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小简买了一瓶啤酒,似乎是在弥补刚才没有喝酒的遗憾。小简的酒量很差劲,她边走边喝,马路变得摇摆,灯影幢幢。小简仿佛看到了严岸,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偷偷抽烟的样子,明朗的笑容,喝酒时的爽朗。男孩子都是这样,喜欢在十几岁的尾巴上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成熟,抽烟喝酒这些被老师家长明令禁止的行为正是他们告别幼稚的方式。不过在小简眼里,这些“坏行为”却为严岸的形象增添了几分魅力。似乎是一种野性的昭示,不羁地与规则与禁令对峙。小简想班里的九位男生要是看到了严岸,会不会对自己的性别产生怀疑呢?

一阵风吹来,小简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感到有点冷,混乱的思绪也平静了下来。

高三的小简仍然有发呆的爱好。和以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再呆滞,充满色彩。严岸是小简生活的一抹亮色,是第一个被她寄予想念的人,只是小简不敢像别的女孩一样满世界地勾画他的名字,也不敢在聊天时透露一丝内心的消息。这是累积起的障碍,小简还未能迈过这道坎。

想着想着,严岸的形象长满了小简的天空,挤走了云彩,覆盖了太阳。

小简拿出手机编辑信息,发给严岸。起初,她写了三个字:你好吗?觉得有些暧昧,删掉重打:最近怎么样?思忖片刻,以各种口吻读出来都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于是按下发送键。严岸的回信也再正常不过,只有“不错”两个字,连“你呢”这样的客套话也没有。小简有些失落,又编辑一条:不少同学都变样了,你没发现吗?严岸回道:发现了,那几个女孩愈来愈漂亮了,你没发现吗?

即使小简变成了女孩的模样,但严岸心中的小简还停留在两年前,一天怎么抵得过三年,整个初中留下的印象怎能被一天的聚会所颠覆?

严岸生日那天,小简逃了课,对着镜子凝视了自己很长时间,才踏出校门。她走了好多家礼品店,也没能买到心仪的礼物。最后小简进了一家灯饰店,一眼相中一款球星状的小灯。定睛一看原来是樱木花道,那个自负而又痴情的家伙,傻傻的很可爱。

小简抱着它直到严岸的学校,站在门口等他出来。小简没有告诉他自己会来,她想送一个惊喜给严岸。下课铃响起,小简的神经立刻紧绷,看着同学们推着自行车三三两两走出学校,小简有退缩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严岸,递给他一个包裹。就在这时,一辆单车,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从小简眼前飞快地闪过。小简追随着那个身影望去,直觉告诉她是严岸。

谁料那辆单车在不远处又掉头往回返。小简受宠若惊地以为严岸看到了自己,是回来找她的。然而那个身影还是吝啬地留给小简匆匆一瞬,也正是这短短的一瞬肯定了小简直觉的正确性――果然是严岸。至于身后的姑娘,不用介绍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像夏日的那阵风,吹醒了小简的梦。

他只是回来招呼同伴而己,仅此。

小简立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盏灯。曾以为严岸是自己生命中的灯,而现在,这灯熄灭了,他的光芒不属于小简,无法照亮小简的世界。也正是这明亮的光,让小简看清了自己的影子,无奈与自卑。

严岸,沿岸。他始终是小简生命中沿岸的风景,永远遥不可及。

一个女孩子,只有经历过一场恋爱或者暗恋之后,才能真正长为一个女孩。直到隆冬来临,小简才发现,严岸是长在她心里的一根神经,轻轻一碰便会扯得生疼。如果不去想它不去碰它,那也仅仅只是一根长相奇特的线而己。不要说无法忘记,忘不了其实是不想忘记,真的下定决心铲除一些记忆,需要的只是时间和勇气罢了。

高中普遍存在一种“反季节”的奇怪现象――冬天只挂几件单衣,夏天却穿长袖长裤。高中的尾巴上,小简终于追上了“潮流”,整整一冬天也没穿毛衣。

天气渐暖,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变少,小简感到心情也轻了许多,按理说这个时间是高三最紧张的阶段,每天有望不到头的试卷和参考书,还有一场接一场的大型考试。而小简却十分平静,不急不躁地等待六月的到来。她自知高考无望,也便不去多想,有时看着比自己高几十个名次的女生拿着试卷哭哭啼啼,小简都会投给她一个同情的目光,然后插上耳机,把脸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去。

小简与周围同学的差别实在太大。清晨,在同学背完好几篇英语课文的时候,小简才睁开眼睛,看看手表才觉得事态不妙。到了班里,看到班主任怒冲冲地堵在门口,说来这么晚?你干脆别来了,还上什么课?于是,小简点点头转身离开,隐约能听到班主任在班里咆哮,不用说也是在骂自己。有时候小简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散步,耳朵里的小喇叭轰轰作响。她站在篮筐下,隔着篮网看天。天空像被硬生生地割开一样,似乎一块一块地泛着血光。小简移开视线,往边上走几步,再仰起头,天空又成了一抹完整的蓝,好像从没破过。

小简是实验班的另类,班主任无数次找她谈话,毫无效果。“考不上大学,你能做什么?”最终小简被这句话激怒了,她使劲压低声音,但仍止不住轻微的颤抖,直视着眼前的老女人,说:“我去开出租,去端盘子,去扛麻袋,怎么了,怕给你丢人吗?”老师又开始说什么我这是为了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云云。

小简觉得老师和文科班的男生一样,都是奇怪的不明生物。他们中的很多人,关注成绩甚于身心健康,在小简痛苦迷茫的时候,置之不理,要升学率的时候,又摇身变成了监工。还有一些老师,打着“关心学生”的旗号探人家隐私,不说是不配合老师的关心,说了又会遭灾,进退两难。她的班主任,从她转班开始就厌恶小简,没错,小简给平均分拖后腿了,还不上进。这老女人曾想把小简赶到普通班去,但没能成功,更是一肚子怨气。她似乎早已预料到小简会给自己班抹黑,所以强逼小简学习更多是为了自己。

小简想到了退学,她想和别人说说,商量商量,但转念一想无人可说,小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哀,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一个人长大,没有闺密,没有铁哥们儿,更没有什么男朋友。一张张成绩单早已打断她的翅膀,再温暖的南方也不属于中途受伤的大雁。有时小简看着周围的人眉头紧锁抓耳挠腮只为一道解析几何题,会偷偷笑出声来,并不是取笑,这种奋斗的痛苦也许是另一种幸福,小简替他们感到幸福。

小简还是放弃了退学的想法,她还没有修炼出这种胆量。

捱过了高中的最后几个月,六月的阳光已经让人睁不开眼。从考场出来有人哭了,有人庆幸得又蹦又跳。小简依旧平静,像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地看着她们哭哭笑笑。

高考后第二天,回校估分。小简在学校的镜前站定,冲镜中的自己微笑。镜前永远不会有空闲,旁边的女生几乎搬来了化妆盒,涂上厚厚的脂粉,也冲着镜子笑。小简看着她们,稚气未脱的脸上盛开着妩媚的花朵,而自己无论如何也添不了一抹妖娆。

这时一个女生手机响了,一定是关心她的人打来的,小简想。

――我在学校啊,你呢?

女生对着手机说。

小简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她只知道,现在在这里。

锐语

周博方的叙事细腻而又老道,干脆而又有余味,因而这样的文字写出的故事也很耐读。我们会不自觉地沉浸到作者的叙述之中,深入到她细细挖掘而出的故事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在我看来,像小简这样的一个女孩,在生活中其实也并不少见。在她们青春的历程中,注定要比别人多一次成长的蜕变。这可能是一场痛苦而又有些寂寞的蜕变,但我相信她们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会更加清晰地认识自我,认识周围的世界,从而做出合适的改变。她们最终会变得温婉而又有韧性,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生活支点,或者说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生存姿态,逐渐变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我想,这也是每个人都期望的。

镜子,为什么要选择镜子,频繁地出现在小简的面前,这正是作者的深意所在。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其实都需要给自己一面镜子,用以看清自己,观照内心,进而做出判断和改变。(萧泊零羽)

【声音】

周博方对话录

萧泊零羽: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女孩?

周博方:中性女生在学校里已经成为一种群体,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心理的成熟,她们中的很多人开始尝试改变,想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孩子,这个过程是十分微妙的。其实不仅仅是她们,每个女孩儿都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女生的时期,性别意识逐渐萌发,开始注意自己的容貌,举手投足中也多了几分温婉。我要表现的就是每个女生都要经历的这样一个过程,把这种变化放到中性女生身上会更为明显,更易于表达。

萧泊零羽:很显然,“镜子”在文中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道具,随着它的一次次出现,它所代表的含义也逐渐意味深长起来。我相信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关于“镜子”,以及那些与“镜子”有关的东西。

周博方:“镜子”的每一次出现都标志着主人公又一场蜕变的开始、对自己的进一步了解、以及直面一度回避的自卑感。可以说“镜子”是她这场变革中的见证者,也是穿起文章的主线。

萧泊零羽:虽然结尾有一点点仓促,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叙事,收放自如,又工于细节,我觉得你挺适合写长篇的,有没有这个打算?如果有,准备写一部什么样的长篇?

周博方:有,但不是现在。我不是一个善于编故事的人,说来说去都逃不开现实的影子,所以自身的经历、对生活的观察、对细微情感的捕捉,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我的过去太过单薄,需要时间一点点来积淀。我不喜欢青春校园小说,而从我现在的状况来看,只能构架这样的小说。好的作品一定是准确反映了人性的某一方面,这是我的目标,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达到。但是没关系,用生命和感情去写作是值得尊重和铭记的,或许摘掉了“青春”的帽子才能走得更长远。至于写一部什么样的长篇,只有以后才会知道。

萧泊零羽:参加新概念,你最大的感触和收获是什么?

周博方:新概念比赛只是一种肯定,说明自己在记录生活和表达感情上有一定的优势。可能因为进入复赛时在读高二,所以没有什么过于功利的想法,比赛在我眼里也就纯洁了许多。重要的不是得奖,而是得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挚友。他们的阳光、自信点亮了我,共同的梦想让我们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平日里的联系和交流让我感到自己并不孤独。

萧泊零羽:说说你的梦想。怎么实现?有具体的计划吗?

周博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无害公民――这个梦想是要用一生来实现的。现实一点的理想当然是上大学喽!未来希望从事媒体方面的工作,希望能用自己的知识给更多的人带来正确的舆论引导。当然梦想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读书、观察生活、记录情感是我能做的。我是一个乐观的人,相信梦想都可以实现,只要敢于梦想,敢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