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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智慧不再是人类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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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经故事中,人类由于偷吃智慧树上的果子,具有了神才拥有的智慧。因此,智慧曾一度被看作是人类的专利,正如地球被看作是宇宙的中心。随着天文学的发达,人类逐渐意识到,无论是地球还是自己,都不过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各种幻想外星智慧生物的科幻小说也慢慢开始兴起。

电影与科幻小说都在19世纪末诞生,发达的科技是二者共同的母亲。电影一直在试图从自己这位同胞兄弟身上追寻灵感,乔治·梅里埃的《月球旅行记》就改编自科幻小说大师儒勒·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不过那时的电影还只被当成简单的杂耍和把戏,科幻小说中对人类和宇宙的严肃思考,在电影里被消解掉而只剩下娱乐。但随着电影的发展,电影也开始试图追问:如果智慧真的不再是人类的专利,我们该如何定位自己在宇宙中的身份?

从对抗走向共存

1898年,英国科幻小说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在他的作品《世界大战》中描绘了凶残丑陋的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从而奠定了外星智慧生物最初的形象。1953年,好莱坞将它改编成了同名电影。

这部由拜伦·哈斯金执导的电影基本上忠实于原著小说:火星人因火星的气候变化无法继续生存而大举侵入地球,它们来到地球后摧毁城镇、屠杀人类,而它们发达的科技力量使得人类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四处逃命;就在人类无计可施、引颈待戮之时,这些外星人却大批死亡,原来,它们受到了地球的细菌感染,从而遭到灭顶之灾。

事实上,好莱坞科幻片正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兴起,这些科幻片都将外星人想象成一种威胁人类的存在。这既是受到威尔斯原著小说的影响,也源于当时冷战的阴云。苏联被好莱坞想象成科幻小说中的外星人,它们拥有强大的科技力量和不逊于人类的智慧,却毫无人性和感情。直到2005年,《世界大战》还再次被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翻拍,可见其经久不衰的影响力。

不过,也同样是斯皮尔伯格改变了这种对外星人的偏见。在他1982年的影片《E.T.外星人》中,外星人不再是一心毁灭人类的战争狂,相反,意外流落地球的小外星人E.T.善良、敏感、真诚,就像一个人类的孩子。它也的确与另一个孤独的人类孩子艾略特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但这段友谊很快被大人拆散。面对这个善良的外星人,警察、军队和FBI却如临大敌,他们抓住E.T.并把它送往实验室进行各种残酷的实验,并不因为它具有与我们一样的智慧和情感而平等地对待它。最终,孩子们救出了E.T.,并将E.T.送回给它的外星人同伴。

《E.T.外星人》颠覆了过去科幻片中人类与外星人的关系,人类成了邪恶而富有侵略性的一方。也许正像中国的一句俗语,一山不容二虎,对于可能存在的外星智慧生物,人类更多的是警惕而不是好奇,似乎冲突永远不可避免。人类与外星人和平共存的理想直到1997年的电影《黑衣人》才得以实现。在这部电影中,外星人既不像《世界大战》里的火星人那样穷凶极恶,人类也不像《E.T.外星人》里那样不怀好意。虽然大部分普通人都懵然不知,但外星人其实早已生活在我们四周,伪装成出租车司机、报刊亭老板或某个抱着猫咪的慈祥老人。而人类政府则组建了一个星际移民局专门负责管理这些留在地球上的外星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衣,冷静地解决着所有地球和外星人的危机。

从《世界大战》到《黑衣人》,变化着的不仅仅是人类与外星人的关系,更是人类对自身认识的成熟:我们的智慧并不意味着我们在宇宙中的特殊地位,如何更谦卑、更和平地与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的所有其他生物相处,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

共存中的人类困境

只要是相处,就会产生矛盾。2009年由尼 尔·布洛姆坎普执导的《第九区》就试图去反映人类与外星人相处中所可能产生的冲突。这部电影恐怕是科幻片中把外星人描写得最落魄的一部。外星人成了流落地球的难民,它们依赖人类政府的救济,住在被隔离出的第九区里。当地民众厌恶它们,黑帮则骗取它们手中的武器,还把它们当成食物来猎杀。生存条件已经如此恶劣,人类政府却连它们最后的家园也要收回,男主角威库斯正是强制拆迁工作的负责人。

影片中人类与外星人的矛盾,其实正影射了人类现实社会中的种族矛盾和贫富矛盾。像美国这样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最能体会不同种族间相处可能引发的冲突。第九区正像现实社会中的贫民窟,而人类对外星人的暴行也让人联想到美国黑人过去的遭遇。

不过,比起电影与现实的这种镜像关系,也许影片中男主角的遭遇,更能反映出人类在与外星人相处中的最大困境。威库斯在与外星人交涉的过程中,因意外接触外星人的神秘流体而受感染,在外形上慢慢从人类变异成外星人。这下,威库斯自食恶果,人类对外星人的所有暴行他都亲身经历了一遍,险些被科学家解剖,又差点被黑帮吃掉,反而是外星人多次救了他。

曾几何时,智慧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专属标志。柏拉图曾将人类定义为“身体无毛,两脚直立的动物”,于是第欧根尼拿着一只拔光羽毛的鸡问柏拉图这是不是人类?他想说明的是,人类与动物的区别不在于外形的不同,而在于人类有智慧。但面对同样拥有智慧的外星人,人类又如何重新确认自己的身份?《第九区》里威库斯的真正痛苦不是他外形产生了变化,而是随着外形的变化,他的人类身份受到了人类集体的否认。威库斯最后也选择了站在外星人一边,他帮助一对外星父子登上飞船逃离地球,而自己则以外星人的形象生活在第九区里。

《第九区》就像一个现代版的卡夫卡《变形记》,不过好莱坞总愿意在结尾留下一点光明与希望给观众。在影片结尾,威库斯曾经的人类妻子收到了一朵废弃金属做的玫瑰,她想到,只有心灵手巧的威库斯才喜欢制作这些充满爱意的小玩意。虽然威库斯在外形上彻底变成了一个外星人,但他依然保留着对妻子深深的爱意,他蹲在垃圾堆中努力地翻找,只为了给妻子制作一件礼物,给她一个惊喜。在这一刻,谁能说他不是一个人类呢?

它们也想成为人类

应该说,科幻片将“人类何以为人类”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注入了新的经验,促使观众产生更多的思考。与《第九区》同一年出现的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阿凡达》,就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与威库斯被动成为外星人不同,《阿凡达》的男主角主动抛弃了人类的身体,让自己变成外星人,对抗人类的侵略。

“人类”这个概念的所指越来越含糊不清,《阿凡达》和《第九区》里的男主角依然有着人类的情感和记忆,但他们的外形完全改变了,他们还是不是人类呢?日本导演押井守的电影《攻壳机动队》里,更想象了这样一个世界:人类为了延长寿命,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机械化了,只保留人类的大脑,这样的人类又还是不是人类呢?如果这样的人类依然被认为是人类,如果我们宣称智慧比起肉体更能标志人类的身份,那么,当同样具备智慧、并有着与人类一样外貌的复制人、机器人,也要求获得人类的身份时,人类如何去拒绝它们呢?

早在1982年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电影《银翼杀手》中,这个问题就深深困扰着观众。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未来,人类通过制造复制人,让它们去从事外星殖民等最危险艰苦的工作,却只给予复制人四年的短暂生命。复制人发动了暴乱,试图改变自己命运。人类于是宣布复制人为非法,并训练了“银翼杀手”这个组织专门负责捕杀复制人,男主角戴克正是组织里最优秀的杀手。以洛伊为首的四个复制人偷偷回到地球,目的是找到创造了它们的人类父亲,要回本应属于它们的人类身份和人类寿命。

在戴克与洛伊的追捕游戏中,人类与复制人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戴克以及地球上其他人类的生活显得单调乏味,没有丝毫亮色。反而是复制人,它们敢爱敢恨,将人类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情感都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洛伊甚至无私地救下了自己的对头戴克,坦然面对死亡。人类与复制人,究竟谁更有资格被称为“人类”?

而戴克在追捕复制人的过程中,也爱上了一个复制人瑞秋。瑞秋是新型复制人,其可悲之处在于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复制人身份,它被赋予了人类的记忆,让它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类。最终,戴克决定带着瑞秋一起逃离人类的城市,却在出发的前一刻,发现自己可能与瑞秋一样,都是一个以为自己是人类的复制人。故事发展到这里,究竟谁是复制人、谁是人类,不仅让戴克迷惑不已,也让观众深深反思。

就在2011年,鲁伯特·瓦耶特导演的《猩球崛起》,依然与《银翼杀手》做着遥相呼应。在这部电影中,具备了人类智慧和情感的不再是复制人,而是猩猩。那只叫恺撒的猩猩始终把自己当作人类的一员,但最终,它引领着自己的同类逃离开人类的控制,建立了自己的家园。

也许,不管是面对外星人、复制人、机器人,还是拥有了智慧的猩猩,我们人类所能做到的,首先都应该是谦卑和平等相待,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