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档案之井口的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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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警笛的呼啸声中，我和我的助手大宝，以及痕迹检验员林涛来到了现场。
现场就是位于村外田野角落的一口机井，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几天前，他还用井里的水灌溉过农田。这天天刚蒙蒙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把桶放到井里想打一桶水。可是无论他怎么放，桶都不能沉到井里，无法打上水来。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向井里张望。
从井口看去，井里满满的全是麦秆。这口水井的水平面离地面有一米五的距离，井口直径只有肩宽，想把井里的零碎都捞干净还真的不是一件易事。解立文又是铲子又是桶，干到了十点多钟，才总算把井里的麦秆捞干净。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边，气喘吁吁地抽了根烟，心里把往他井里扔麦秆的人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他重新拿着桶站起，想从井里打水，伸头一看，吓得一踉跄，井的水平面以下有个深色东西浮浮沉沉，甚至井面上还浮上了一片油花。
“哟，这是只死猫，还是只死狗啊？”解立文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无论是死猫还是死狗，都没这么大个儿。他拿树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里的东西沉了下去，随即又浮了上来，因为惯性，井里的东西露出了水平面。那是一双脚底板，人的。
1 初探现场
戴好鞋套，我趴在井边，往里窥探了一下。尸体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没了踪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那个……尸体还没捞上来啊？”大宝说，“尸体都没捞上来，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杀不行么？酒后坠井不行么？”
“废话。”我说，“自杀意外掉井里去了，难道是鬼魂来抱麦秆填井？”
折腾很久后打捞出的是一具男性尸体，胖高个，尸体上身，下身穿了一条睡裤，一件长袖衬衫被一根草绳拴在颈部，盖住了部分胸膛。尸体腹部还没有出现尸绿。在井水里的尸体，因为水的导热比空气导热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温度很低，所以用测量尸体温度的办法推断死亡时间会非常不准确。我见尸体还很新鲜，于是掰了掰尸体的手指。
“尸僵已经缓解了，尸斑也压不褪色，今天是18号对吧，那他应该是在24小时以上，48小时以内死亡的。”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说，“周围空旷，运尸危险，应该选择的是夜间运尸。那么死者的尸体应该是16日晚间至17日凌晨死亡，并被抛尸入井的。”
死者的两侧肩膀、上臂外侧有大片损伤。这些损伤深达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样改变，但是创面呈现灰黄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组织。井里水面上的油花，应该就源于此处。这些损伤被法医们称作为“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这是死后形成的损伤。
“既然是死后损伤，那么他应该就是被人杀死后，扔进井里的。”我说，“一会解剖检验的时候，可以进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后抛尸入水的区别。”
侦查员带着解立文走到尸体的旁边，指着尸体说：“你认识他吗？”
解立文侧着脸，看了眼尸体，转头干呕了两下，说：“认识，老军。”
“老军住哪儿？”我见尸源这么快找到，有些兴奋。
“我带你们去吧。”解立文说。
我们跟随着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几分钟乡村小路，来到了一幢破旧不堪的砖房面前。民警立即在这座砖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带，我们戴上鞋套、头套、口罩和手套，推门走进了砖房。砖房的大门是虚掩的。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床上的毛巾被呈掀开状，床前放着一双拖鞋。土质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扔着不少烟头。
“根据床上的毛巾被形态和拖鞋位置来看，死者应该已经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状态被害的。”我说，“现场这么多烟头，我们得赶紧全部提取，马上进行DNA检验。”
因为是土质地面，所以留下足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现场从床前到门前却有一条宽宽的拖擦痕迹，完整的成趟痕迹的中间有几段断开。
“这是拖尸体留下的。”我用钢卷尺量了量痕迹的宽度。
“嗯，认可。”技术员在一边照相固定。
我说：“拖尸体，说明作案人只有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就可以抬了。”
沿着痕迹走出砖房，在房外的土质地面上，痕迹消失了。
2 解剖尸体
尸体有180斤重。我、大宝和高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
“哟，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宝说。
死者的眼睑有密集排列的出血点，指甲和趾甲都呈乌青色，口唇粘膜有多处局限性出血和破损。根据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大宝，你说这个草绳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大宝想了想，说：“是不是勒颈啊？”
我从未打结的地方剪开草绳，取下草绳和衬衫，对大宝说：“你看，绳子下面的皮肤，有条明显的索沟。但这条索沟没有生活反应。”
我又把衬衫和草绳复原到原始状态，说：“这个衬衫的前角被草绳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却拖拉了这么长，这不正常，不是简单用草绳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动作。”
大宝也来比划了一下说：“知道了。这件衬衫原来是蒙住死者头部的。因为在水里又被解立文动了尸体，加之打捞的动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脱离了草绳的捆绑，所以我们看见的是覆盖在胸部。”
我摇摇头，说：“这个草绳的作用，不止是蒙头。”
我用钢卷尺量了一下草绳的周长，又量了量死者的颈周长，说：“草绳的周长比死者的颈周长长了两厘米多。这个长度即便是塞了衬衫，依旧还是有些大了。”
“大一点很正常。”大宝说，“人已经死了，凶手没必要勒那么紧了。再说，衬衫一角脱落了草绳的捆扎，就是说明了草绳捆得不紧啊。”
我看了眼大宝说：“既然捆得不紧，那为什么他的颈部有这么深的索沟？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颈部捆扎绳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凶手用现场的衬衫蒙住了死者的头部。二，凶手在这个绳结的一端，坠了一个坠尸物，防止尸体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这个草绳，根本架不住坠尸物的重量，所以，断了。”
说完，我指了指草绳绳结一端的断裂痕迹。
“断裂痕迹是毛糙的，说明是拽断的，而不是常见的用刀子割断。”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井里应该还有东西。”大宝说。
我点点头。
大宝笑了：“看来这口井，还得挖了。”
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内脏淤血，心尖有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内没有溺液，肺脏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改变。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结合他口唇部的损伤，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者胃内基本空虚，结合尸斑、尸僵的情况，我们判断死者是死于7月16日晚饭后6小时左右。
3 会议研讨
做完尸检，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
到达专案组的时候，专案组首次碰头会正好刚刚开始。
我们先介绍情况后，主办侦查员打开笔记本，说：“死者解立军，61岁，独居。他终身未婚，有个收养的女儿，在外打工时候认识一个男子，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湖北省。据邻居反映，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了。另外，死者还有个哥哥，叫解立国，住在解立军家以北500米。两个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国的儿媳妇对解立军非常好，每天都会给解立军送饭。”
“啊？侄媳妇？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宝邪恶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据我们调查，他的这个侄子和侄媳妇都很孝顺。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为了继承他的遗产。”
“闲话真多。”我叹口气，“现在好人难做。”
侦查员接着说：“解立军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妇刘翠花一直对解立军体贴有加，解立军的一日三餐都是刘翠花做好送去，解立军地里的活儿，也是解毛毛干。口粮由解立军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费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军的名义存在信用社里。”
“然后呢？”我对这些情节不是很感兴趣。
侦查员说：“7月16日晚上，刘翠花还是6点把饭送到解立军家，6点半取碗碟回家。17号一早，刘翠花又到解立军家送早饭，发现解立军的被褥掀开的，家里也没有被翻乱，但是老人不见了。”
“对了，我插一句。”我说，“解立军平时睡觉不锁门？”
侦查员说：“他家的门锁都是坏的。他一个孤寡老人，穷得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光顾。”
我点点头，示意侦查员继续说。
侦查员说：“几天前，解立军曾经和刘翠花说过，他女儿结婚后，一直没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这几天会去湖北一趟。加之这个老头子就属于那种一兴起，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的那种人。所以刘翠花以为他一觉醒了，想女儿了，就去湖北了。还在叨咕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也不打声招呼，这不浪费一顿早餐么。就这样，刘翠花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初步工作完成后，案件并没有什么进展和线索。所以我们决定，抓紧时间挖井。在一阵欢呼雀跃中，前来协助的挖井队机爪抓起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那是装满石子的黑色漏洞塑料袋，这种塑料袋通常用于豆腐买卖。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专案组。“凶手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是在他自己家里做的，拿了袋子、绳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装了石子。”
我说，“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镇子里买过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更准确地说，是在北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会驾驶交通工具，拥有交通工具。这么多条件，我觉得你们在小村子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黄支队说，“可是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即便锁定了一个人，没法抓、没法审啊。这不，解立文还在我们传达室睡着呢，说是不拿到赔偿，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证据，不仅能为案件证据链提供关键内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坚定审讯人员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绪。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本案一点可以定案的证据都没有。
“谁说没证据？”林涛拿着一张照片得意洋洋地进门，“你们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是一脸期望地看着林涛。
林涛说：“我们在井口发现的那些麦秆，细而小，都不是成捆的。这种麦秆，一个人一怀也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说明这些麦秆也是凶手用交通工具运输的。我之前去过麦秆堆附近勘查，但痕迹杂乱，找不出头绪。昨晚我转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车、电瓶车，也没法去运输这么多细小的麦秆。就一种车最好运，那就是三轮车。今早我就去重点勘查了井和麦秆堆之间的路面，因为有破坏，所以难度很大。但是三轮车与众不同，它的前轮和两个后轮会形成三条间宽相等的轮胎痕迹，尤其是在拐弯的时候会暴露得更加明显。有了这个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一处三轮车轮胎痕迹，轮胎花纹是这样的。”
林涛把照片传给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条件，已经很好找人了，再加上这个三轮车车胎痕迹，我相信，今天就破案了吧？”
4 案件侦破
三个小时后，侦查员们纷纷返回专案组，表情有喜有忧。
“根据已知条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侧的有27户人家，符合体型条件的，32人。”
“镇子上卖豆腐的摊铺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两家使用和现场类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据摊主的回忆，在32人中，确定了11人，有在近期去买过豆腐。”
“11个人中，有7家有三轮车，但是经过比对轮胎花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没有嫌疑人了？”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
“有4家没有三轮车，可以确认是没有吗？”我接着问。
“解风、解思淼、解立国、赵初七这4家，我们挨家挨户进去看了，确实是没有看到有三轮车。”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插话说：“不对吧？发案那天，我去解立国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员情况的时候，见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辆三轮车。”
我一听这话，热血一下冲进了脑袋里：“你确定吗？”
侦查员用笔顶着脑门，苦苦回忆：“应该是有的。”
“解立国是解立军的亲哥哥。”主办侦查员说。
“亲哥哥怎么了？”黄支队说，“这年头，杀亲的案件还少吗？”
“林涛，我们去他家看看。”我说。
到解立国家后在儿媳刘翠花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他家的农田边，看见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痕迹。没挖几下，一个三轮车的轮毂就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解立国和解立军在二十几年前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姑娘嫁给了哥哥，却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弟弟认为是解立国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会死的。而解立国则悲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这个梗，解立国觉得逐渐长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军，而不像他。甚至还在一次酒后对解毛毛说，你是你叔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父子俩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7月16日，刘翠花和解立国发生了一些争执，心情沮丧地来到解立军家送饭。
她说：“叔，以后我们叫你爸吧。”
“别瞎说，你是我侄媳妇。”
“你看我们家毛毛，性格开朗、胸怀宽广，一看就是你的儿。哪像他爹，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子，一个小恨能记一辈子。”
“别说你们爹，他人不坏。”
“不管，以后我们给你养老，就不给他送终。毛毛也这么说，说明你们俩才流着一样的血。”
隔墙有耳。这段对话，非常不巧地被经过解立军家窗后的解立国听到了。怒火在解立国的体内燃烧，他认定了弟弟和自己的老婆当年有染，儿子也是弟弟的儿子。这一场孽缘都是这个亲弟弟惹的祸。
午夜十二点，夜深人静，解立国辗转难眠，徒步走到解立军门前，见家门微开，便冲了进去，压住了解立军的口鼻。解立军正在酣睡，被突如其来地袭击惊得一时错乱，双手又被毛巾被裹住无法反抗，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本稿素材来自真实案件）
（责编：刘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