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人类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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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

安徽省公安厅物证鉴定管理处主检法医师，出版小说《尸语者》《无声的证词》

很多同学在看到这个标题以后，心里犯起了嘀咕。什么叫“法医人类学”？难道法医还研究其他物种吗？

其实法医人类学是指利用人类学的知识解决涉及法律中有关人的科学。人类学是一门科学，起源于希腊语anthtopos和logs。法医人类学主要研究的对象是人骨、牙齿、毛发和面貌特征等。有些国家有专门的人来研究法医人类学，介入需要法医人类学来破案的案件。而在我们国家，法医人类学作为法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是需要每一名法医掌握的。也就是说，中国的每一名法医，都是法医人类学的专家。

人体死亡后，会有两种转归方式。一是保存型尸体现象，二是毁坏型尸体现象。这个知识我们会在今后的“法医病理学”里介绍。今天要说的是，毁坏型尸体现象的一种就是白骨化。也就是说，法医出的现场，见到的不一定是一具尸体，也有可能是一堆白骨。正是因为有法医人类学的存在，即便是发现了一堆白骨，法医依旧可以在骨头上找出线索，最终破案。

种属鉴定

在发现骨头后，法医首先会通过一些特征性骨形态，判断这堆骨头是不是人类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种属鉴定。如果确定是人的骨头，那么这就是一起死亡案件；如果不是人类的，法医就可以收队了。

人体的大部分骨头都可以通过肉眼将它与动物骨进行鉴别。

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位国内著名的法医人类学专家在一起吃小吃——羊蝎子（羊的脊椎骨），在吃到一半的时候，专家拿起一块脊椎骨，问我如果在现场发现了这样的一块骨头，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人的骨头呢？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人的椎孔大，关节面和关节突因为活动度小，所以不发达。而羊的脊椎椎孔小，关节面和关节突发达。而且，羊的脊椎骨椎体上有个“抓钩”一样的突起，这样才方便在四肢行走的时候脊椎不会轻易脱位。

这就是利用骨骼形态来判断是否为人骨的一个小例子。

但是，不是所有的骨头都可以通过肉眼观察确定是否为人类骨骼的。如果在现场只发现了几块骨头，而且这几块骨头都不是特征性的骨头，甚至还有所破损，无法观察特征点，怎么办呢？

法医依旧有办法来判断。除了现在发达的DNA检验技术可以轻松通过DNA数据来判断骨头是否为人骨以外，法医还可以把收集来的骨头磨成薄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显微镜的视野里看到的骨片，可以发现有很多小管子——哈佛管。利用这些哈佛管的大小、形态，也很容易判断骨头的种属。

辨别死者

法医研究骨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判断出死者的一些特征，从而缩小警察叔叔们的侦查范围，提高寻找尸源的效率。也就是说，法医要帮助警察叔叔们尽快地确认死者究竟是谁。

很多同学要问了，为什么不能通过DNA来找尸源呢？DNA库里录入的数据有限，而中国人口众多，即便你掌握了死者的DNA数据，依旧不能轻松地找到尸源。只有发现了可疑的失踪人，然后通过失踪人亲属的DNA与骨骼的DNA进行亲缘关系鉴定，方可确定死者的身份。

法医人类学的前辈们研究了很多方程式，用于推断死者的性别、年龄、身高。如果可以根据一堆人骨来准确推算出以上人体的三要素，那么警察叔叔的排查工作就会轻松不少。比如一个地区失踪人口有500名，但是法医人类学专家推断出死者的年龄是24-26岁。而这500名失踪人口中仅有10名符合这个年龄段，那么排查和DNA检验的工作量就减少到了原来的1/50。

（1）性别的推断

大部分案件中，只要人体最重要、最大的骨骼存在，性别推断是最简单的一项。骨盆、颅骨、四肢各骨、肋骨和胸骨都可以进行性别的推断。尤其是骨盆，是推断性别最容易的骨骼。人的骨盆下方由左右两侧耻骨组合而成，所以两侧耻骨下支会形成一个夹角。男性的夹角比较小，通常只有75°，而女性的夹角比较大，一般有100°以上。这个特征通过肉眼很容易观察出来。颅骨判断性别也很容易，一般男性的前额有坡度，枕后的隆突比较突出；而女性的前额比较陡峭，枕后的隆突不明显。

（2）身高的推断

决定人体身高的因素，主要是长骨的长度。而且大部分人的身材都是比较匀称的，个子高的人胳膊长、手大，个子矮的相反。根据这些特点，长骨、躯干骨，甚至手骨都可以用来推断身高。但是这种推断是建立在统计学意义上的推断。我们的前辈们通过研究成千上万具骨骼，制作了一系列方程，把每个骨头的长度和人的身高联系起来，然后算出一个平均系数。法医在实战中，可以用测量到的骨骼长度，代入方程，计算出死者的身高。但也不能排除有一些身材奇怪、骨骼奇异的人体存在，所以这项推断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正确。

（3）年龄的推断

古代人喜欢用观察牲口牙齿磨损度的办法，来判断牲口的年龄。确实，动物和人一样，都要吃饭，活得越久，牙齿的磨耗就会越大。所以法医也会利用牙齿的磨耗程度来判断人体的年龄。但是这种办法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各地区饮食习惯的差异，有些地区的人没事喜欢嚼槟榔，那么可能20岁的人就有了30岁人的牙齿磨耗度。再比如有些人缺失了一颗下磨牙，那么对应的上磨牙因为没有牙齿对合，就不会有磨耗。

既然不能简单通过牙齿来判断年龄，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颅骨、骨盆、胸骨、肋骨、锁骨、髌骨甚至椎骨和甲状软骨都可以进行年龄推断。其中，被法医们用到最多的是骨盆的一部分：耻骨。

左右两侧耻骨在骨盆下方联合在一起，联合的面称作为耻骨联合面。这个面，会随着人体年龄的增长呈现出一种高度规律的改变。法医前辈研究了数千副耻骨联合，得出了一个回归方程。法医可以根据耻骨联合面的数个特征点，换算成数值，代入方程，最后计算出死者的年龄。这个年龄的误差可以小到±2岁。

（4）骨、牙特征

在收集到一副人体骨骼后，法医最乐意发现的，就是这堆骨骼里有一些特征性的东西。比如死者有一颗假牙，警察叔叔则可以根据假牙的出处来寻找死者的身份。同样，骨骼有时候也可以发挥这样的作用。

法医“蜀黍”遇到的真实案例

2010年夏天，我接到了一个报警，一名女子在自家的水塘里清理淤泥的时候，发现了一堆人体骨骼。

我们到达现场以后，把池塘的水全部抽干，在池塘底部的淤泥里整整搜寻了一下午，才把尸体的骨骼全部找到。根据骨盆和颅骨可以轻松判断，这是一具女性尸体。观察尸体的耻骨联合面，可以判断这名女死者死亡的时候只有19岁左右。我的同事在一旁测量了死者四肢长骨的长度，代入方程，计算出了死者身高的平均值，大约160cm左右。从骨骼的破损情况来看，这堆骨头沉在这个池塘里至少有5年以上了。

时间这么久了，警察叔叔们从何查起呢？

细心的法医发现了一个线索。这副骨骼的肋骨中，有5根肋骨中央有骨痂。骨痂是在骨折后，自我愈合而形成的东西，看见了骨痂，说明死者在生前曾经有过骨折、治愈的过程。而且，5根肋骨骨折必须去医院治疗。

警察叔叔们在周边的医院里进行了调查，寻找5年之前曾经因5根肋骨骨折住院治疗，后又失踪的女孩，失踪的时候19岁。

很快，警察就在一家医院的档案室里发现了符合条件的病案，并根据病案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女孩的家人。再根据女孩失踪前的一些联系人情况，把这一起案件给破了。

原来女孩在7年前出了车祸，断了5根肋骨。在住院期间，当时只有17岁的她结识了一名同院病号，并发生了恋情。经过近2年的恋爱，两人感情破裂。因为感情纠纷，这个凶手杀死了当时已19岁的女孩，并将女孩的尸体沉到了这个池塘，直到5年后尸体被发现。这个凶手做梦也想不到，事隔几年，警察还是把手铐戴在了他的手上。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