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麦地 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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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家的儿子爱民下了动车，便给俺妈打来了电话，说：“就不到您那去了，直接打的回乡下老家了”。俺妈说：“你花钱又回来干啥，那麦地不是交给响铃家了吗？叫响铃找人割了算了。”爱民答道：“大姑，那麦子早在多年前我就没要过了，这次回来，就是想来家看看那麦地。”

爱民，我这位表兄，二十多年前就去了上海。那时候，他家真穷呀，俺家每有不穿的衣服，俺妈便嚷嚷着要送到我大舅家去。因为生活太艰难，爱民和他的二弟爱强，先后去了上海的徐家汇“发展”。爱民最早开了一家小特产店，而爱强就在他店的不远处摆个小摊，专卖松紧带、指甲剪之类的小百货。两人就靠此起家，在大都市立下了脚跟。不久之后，爱民的小弟小友子也去了上海。他们三人凭着乡下人肯吃苦的韧性，不但在上海找到了工作，扎下了根，还都在上海把孩子拉扯大了。他们的孩子也都在这里谋到了工作。爱民的儿子在经商上很有一套，五六年前他就开了一家具公司，现在手下的员工已经不下六七十人了。如今的爱民，专门给他儿子打工，成了“名誉董事长”，还在昆山和上海买了房子。

可能钱多了涨的，不知啥时，爱民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爱民的妻子和两个弟弟因为这事没少劝过他，大家苦口婆心也不见效果。幸好爱民对老父亲言听计从，据说那次我大舅对爱民说：“你还记得自己的老家吗？还记得过去咱们家穷的样子吗？我现在得了脑血栓，还坚持干个保洁工，为的啥？对于咱们来说，挣钱不容易，得比别人多付出辛苦啊！你如果还记着这些，就该抽空多回老家去看看，看看那里养育你长大的十几亩麦田。”

大舅的这一席话，说得胡茬已经白了一半的爱民泪流满面，连连点头，他当即发誓戒了赌瘾，并在前年的麦收时节回到了多年没回的老家。老家老庄子里爱民祖上的旧屋长期没有人住，年久失修，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眼看就要倒了。可那口乡音却始终没有改变，乡里乡亲的那份乡情也依旧没变。“我大哥，你回来了。中午到俺那（吃）去！”同辈的人见到爱民，老远就打招呼。“我四奶奶她身体还硬朗吧？”认清了来人，爱民也忙不迭地探问。“今年麦子，就落好了，沾了‘八、十、三场雨’的光（指种麦子前的八月、种麦子时的十月，收麦子前的三月都下了雨）……”一边说着，来人一边领着爱民去了他家的麦地。

但见滚着金黄浅绿的麦浪，忽然像发现了主人似的，一转“麦舵”便朝他拥了过来。爱民兴奋地在麦地里走着望着，听着近旁收割机“轰轰”的欢歌声，情不自禁地采了一支麦穗，揉出胖胖的麦粒填进嘴里。轻轻地嚼几下，麦子的那股久违的清香，便在舌尖和心底弥漫开来。这清香把爱民从喧嚣的城市一下子拉回到了乡村。那一刻爱民体会到了那份从前麦收时的感动，那份久违的感动。

从那之后，爱民每年逢到麦收时，都要回到老家收麦子。临走还要拎上一把满是泥土气的麦粒回上海，带给他的父亲，他的弟弟，他的侄子。今年春天，84岁的大舅去世了。他回到了老家，去永远守护那十几亩麦地了。大舅去世后，作为长兄的爱民，也开始学着大舅的样子，对留在上海的一大家亲人说：“人富了不能忘本，老家的麦地，是咱们永远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