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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交响 命运三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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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文坛掌故赏鉴作品,是文学作品解读的终南捷径。然而,既是捷径,即非正道。既非正道,当多歧途。文学史上,被文坛掌故误导而人赏析歧途的例子不在少数。《滕王阁序》解读就是一显例。

王保定《唐摭言》载:“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于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客。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沈吟不语。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此材料一出,对{滕王阁序》的评价――《滕王阁序》一文,其当行出色在于其摹写景物的极尽能事――几成盖棺之论。然而,古今文采词藻之美甚于《滕王阁序》者大有文在。翻看魏晋南北朝文尤其是骈文,便知笔者所言不虚。《滕王阁序》之所以能够在千载后依旧拨动读者心弦,当然有其形式上的华美原因在,但此绝非其主要原因。

刘勰《文心雕龙・原道》说:“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激起天下读者心灵共鸣的,不是其他。而是文章中蕴含的思想。一篇文章,如果能道人所欲道而不能道,代读者立言,读者怎能不惺惺相惜,宝爱有加?

文学创作有许多母题,比如爱情、阴谋、复仇、道义、战争等,但在众多的母题中,只有一个――命运,是几乎人人都会遇到的,是几乎每个文人都会反复思考的。《滕王阁序》就是王勃代所有文化人演奏的一曲命运交响。千百年来,只要乐声响起,所有听众总是能凝神屏息,总是能感慨唏嘘。

人的一生,无论是谁,都会面临挫折。下者,为衣食所忧;中者,为名利所困;上者,为人生终极价值所惑。锦衣华服的贵家子弟,会有老病之虞,所以佛祖虽贵为王子,终于不得不感叹生命无常。人性所在,每当遇到挫折困厄,人们在自我反省之余(甚至之前),总是会感叹人生无常,命运不公。孔子虽被后人目为至圣先师,却依旧摆脱不了这个“俗套”。他一生罕言天命,但最终总结自己一生时,却感叹不已:“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悲慨一生无成。是命运不佳所致。司马迁也借《伯夷列传》对“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人世间一切都没有定规,好人不长命,恶人延千年。有时,困顿和通达与个人的才学、品德无关。“朱门有勋贵,陋巷有颜回。穷通各问命。不系才不才。”王勃的“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正是迎合了前贤、后学这种思考或质疑,不知激起过多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在沦落之际,吟诵几句《滕王阁序》中的如出己心的名言,大概可以给自己一点点宽慰吧?至少会让自己觉得沦落之途中还有别的行人,自己不至于太过孤独吧?

面对“造化小儿无定据”的困窘,人可以有两种态度。一种是躺在命运的泥潭中打个滚。破罐破摔,自暴自弃,接受命运的任意安排。另一种是以一种更加倔强的姿态,睥睨命运。稍有作为、抱负者,总是选取第二种态度。虽然他们有时也会射冷眼、发怪话、抢地呼天痛哭骂娘。但他们的心中永远放不下这样的质疑:难道我就这样沉沦下去吗?命运与我作对,我就该屈服于命运吗?西方乐圣早就慷慨陈词过: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的那曲《命运交响》已经成为唤醒沉沦者雄心的法宝。早这位乐圣九百年,中国的王勃就用同样具有乐感和诗情的语言阐述过类似的思想情感。“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隋;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王勃早熟成才,但因年轻持才、处事轻率,多受挫辱。但其文虽有苍茫惶惑之意。心中却始终拥有一股不服不屈之志。在滕王阁宴集中,始时谦抑合礼,颂都督阎公之德,称宇文新州之仪,赞孟学士之文采,褒王将军之武略,人情练达,似乎宴集中之一帮闲,让人顿起“为人为文毋乃太媚”之慨。然而,当他的目光摆脱筵席人物,将其投向阁外自然景物,读者顿觉其心胸开朗,了无凡俗之态。至“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语,更露峥嵘头角。那掷地有声的七个字,外表谦和,说“微命”说“书生”,其实内里高扬着一种不屈的意志,可以说是厉声表白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是睥睨宴中衮衮诸公。最后几句“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简直是庖丁模样,解牛后为之踌躇四顾,善刀而藏之了。在座诸位,原本心存竞争,力图出人一头地者,并大惊失色,而原本无心者,必拍案叫绝,钦服不已。清代余诚说:“对众挥毫,珠玑络绎,固可想见旁若无人之概。”正是细心体察到了王勃的心态。自负、自豪,睥睨群公,这种心态,正是那些多才以及自负多才的文人的心理常态。鲍照《拟行路难(十八)》:“莫言草木委冬雪,会应苏息遇阳春。”李白《行路难》“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梁甫吟》“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李贺《浩歌》“羞见秋眉换新绿,二十男儿那刺促?”《致酒行》“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都是对命运不公的不平之鸣,是对自己未来的相信。与王勃《滕王阁序》可谓同调异弹。至于那些没有雅奏技艺,不能赋诗作文的芸芸众生,并非没有相同的心声,只是他们的心声随人事而没,我们不得见闻而已。在某时某地,他们肯定曾选取《滕王阁序》表达过自己的心声。这是《滕王阁序》知音代不乏人的又一原因。

然而,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被命运拨弄,就在于与命争衡吗?人生究竟有没有终极价值?王勃借他的《滕王阁诗》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英雄已矣,贵胄已矣,浮华已矣,韶光已矣。这与其说是感叹滕王李元婴,不如是说感慨自己的人生虚无。末二句,被人传为有衰飒之气,并一度被后人视为王勃溺亡的预兆。然而,在鬓发萧疏之年,夜静人定之时,哪个士子没有发出过如此的感慨呢?王勃只是将老年的悲慨前置到少年时期来抒发而已。这种感慨曾被王梵志的唐诗冷峻无私地表白过(“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被苏轼的宋词苍凉地吟唱过(《南乡子)“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念奴娇,赤壁怀古》“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被萨都刺的元曲貌似豁达地歌啸过(《木兰花慢》“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被冯梦龙的话本小说哀叹过(《喻世明言》“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被曹雪芹的章回小说高歌过(《红楼梦》之《好了歌》)。甚至被《圣经・传道书》跌足痛哭过――“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一生的奋斗,究竟有何价值?既然连崇尚今世当为来世苦修以便来世安享的宗教都认为人生的价值虚无,那普通人中宵难寐,不用目视鼻,鼻视口,口观心,只要略一低头,略作沉吟,便当怀疑一日行事、一年行事乃至一生行事,皆是捕风。张中行在《负喧三话》中也说:“回顾过去,感到人生真是如梦,往者已矣,来者也不会有什么价值,而又不能不活下去,所以更是苦。”正所谓千古同慨。

不管你拥有什么样的人生,谁又没有过以上的感慨呢?只是有时我们言不能达意,没有能够明确表述而已。然而正是由于这点,当我们读到《滕王阁序》中的相关语句时,才会欣然而起“于我心有戚戚焉”、相视莫逆的感觉,以为“夫子道我所欲言”也。这也正是《滕王阁序》千百年来知音不绝的原因所在。

(浙江省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321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