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杂章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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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的两个一百天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100天呢！
她说，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两个100天，需要用手蘸上自己的血勾画出来。
刚生下来的第100天，是母亲掐着指头在细数喜悦。那喜悦是从指头上摘取下来的。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吃足了奶水，在属于自己生命中营养最丰富的阶段，用大于白天的睡眠，长出睫毛和眼泪。母亲会常向别人夸起，惯用的词是胖嘟嘟、水灵灵。的确，出生在1923年的孩子，能够用得上“胖嘟嘟”这个词，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向旁人炫耀。于是在这个100天里，孩子用尽吃奶的力气，给母亲以最贴近心脏的索取。
在这个100天里，会被母亲洗得香喷喷，然后抱着宝贝似的去散步，逢人便会自夸一番，其实出来散步的真正目的或许只是向别人夸耀吧，孩子在泥土的芬芳中甜甜地睡去……
也只有这时，才是最受家人关照的时候，他们会停止奔命，稍微逗留一会儿，抱着孩子狂吻，好像他们看到了一堆堆的大米又或者是收获的希望。
不是说有两个100天吗？还有一个呢？
这另一个100天，我们自己是看不到的，是属于后人的。那时已经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沉默。坟墓上的新土，一直露出铁锹切割的截面。
因此这100天，是从她闭上眼睛那天开始计算的。她身上还有着余温。棺木是斜开着的，留了一条缝隙，她躺在了里边。
在里边。她口不能言，不像前几天那样，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叫出：“疼，疼啊，我疼……”，“求求菩萨让我早点去吧……”就是如此地着，她自己心里很烦，旁边的人除了烦，还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她想早点了结自己的生命，可亲人在她闭着眼睛的另一头使出浑身解数救她的命。她也许是明白的，她都是明白的。但是她不能说“你们别救我了吧，让我去死吧，我很痛苦”，她只能承受临死前的折腾，其实心里是希望早一刻死去的。
身上穿着干净的棉袄。红里的棉袄。她口里还有一颗结实的牙齿，切入下唇的牙床。虽是轻轻地一咬，但很有力。当后人想把赤红的朱砂放入她的口中时，却很难。于是后人使出很大的力气扳开她的嘴唇。他们不知道，那时她是感觉到疼的，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在干净的棉被里，裹紧日渐瘦小的身体，向黑暗里下沉。她看到脚下有很多花开放着。她还看到，路上还有人在旁边大把大把地，向空中撒着圆片片的纸钱。
小楼烧着了。火焰噼里啪啦地作响。
金童玉女一推门，就走了进来。他们干活，给她倒上洗脸的水，并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一辈子就一个字“累”，现在她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得到了难得的清闲。
树叶却一直不断地落下来。她坐在门槛，有太阳从西边把紫红的光照下来。她问那孩子：“你叫‘来的来’吗？”她看她的耳朵，看到了被一只别针插过的一个洞眼。她知道她听见了。
她又问她：“你会做鞋吗？会绣花吗？”
她看到一只仙鹤落在台阶上，另一只仙鹤落在青色的屋脊。好像整条街的老人都出来迎接她了，在她的门前，称赞她的棉袄做得真好看，穿在身上很美，还有她的鞋，手工更是巧夺天工。
哦，值得他们羡慕的还有她的后人送给她的摇钱树。看，那窗下的摇钱树，还有人在浇水。
一切都在她离开后而变得如此和谐……
此刻，我就坐在属于我自己的晚上，听到她逐渐远去的声音。哦，应该是我坐在自己的梦的边缘，看她的身影，在我的梦里，慢慢形成一张老照片，然后定型下来，我用我的眼眶把她的身影框下来，算是这张老照片的相框吧！
我知道她还怀念她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因为那是她和她的爱人情定终生的地方。那间老屋已经破旧，房顶上长满了青青的绿草，那或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吧！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我看到了，看到她又回到那里，轻轻地从兜里取出钥匙，想要打开房门。可是我一不小心，惊叫了出来。于是她也慌了，立刻形成一个影子的形状，从地面慢慢向空中升起来，脚下是烟雾。
我想要追，告诉她我很想她。
我去追，可是她飞得更快了，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
我决定我要在天亮之前就去打扫我的窗台，我记得她最喜欢站在那里张望我的。她要看我，必定要来这里的，除非她不再想我。万一呢，万一她已不再记得我怎么办呢，因为她刚刚为什么要躲开我而飞走呢？
我去打扫窗台时，看见她使用的拐杖了，拐杖已经长出嫩绿的叶子。一切生命又开始了，但是只有她永远地离开了。
我想她不会再见我了，至少不会让我再见到她。她的身子是隐藏着的，是悬浮在空间里自由自在的。
我也决定要让她安心地去完成另一个生命的过程，那另外的两个需要用血勾画出来的100天……
2.奔丧
接到大伯的电话，大娘的日子确定在４月28日，我是她的侄儿，应马上回家，给大娘守灵。
对死的概念，不知从何谈起，经常看到校门口公告栏上贴有讣告。很简单的内容，某某于多少日离世，定于某日火化，请各位亲属去吊唁。看过的人叽里呱啦地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也许是从小受到家乡传统思想的影响，觉得把死者火化很不舒服，心里总有种闷闷的感觉。比如咱们土家族的葬礼，就很隆重。我想虽然死者并不知道活着的人把他怎么样了，但是对后人来说，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敬，和对死者最后的一次爱吧。可是在城里必须得火化，这是政策，无可违抗的规定。
按家乡的习惯，如果是侄女辈的回家守灵，必须得从村口掩面大哭，一边走，一边哭，并必须同时在嘴里念叨：“大娘啊，大娘，侄女回来看你了，你慢走一点，等等侄女吧！”迎客的女人听到哭声和喊出的内容，确定来奔丧者的身份，于是迎出门，接过丧礼，在头上系一条白布，白布一直垂到臀部，那就是家乡人所称的“孝帕布”。奔丧的人被迎客的人搀扶着走进灵堂参拜亡灵。
关键一点，这是必须得过的规矩，特别是在族人中老者跟前。
大姑妈嫁到城里，她也要回家，我便随她一起。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就显得很尴尬。在城里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家乡的事知道的并不多，更没有那么多需要时就能挤出的眼泪。这在家乡人看来，这就是她的一种缺陷。在悲痛之余，想到这“缺陷”，就担忧，就惶恐。因为她大概知道村里的人到时会站在自家的门口，他们似乎要特意看到，这些个远嫁到城市的女人，今天将以什么样的哭声，回自己的舅母家奔丧。其实他们更知道这些个远嫁出去的女子，回来是哭不出来的，而且羞于一路大哭大喊。而他们所要看的就是这种情况下的尴尬，必须哭，但是又哭不出来。
于是，她便采取最简单的方法，找车回去，直接把车开到大门口，可以省去要哭的路程，也不用这一路大哭大喊的了。从大门口进灵堂，就几步路的事情，姑妈很努力地把嗓子放开，发出哭腔，使劲挤出几滴泪，便用手捂着脸，呜咽着戴着“孝帕布”直接进了灵堂。算是蒙混过关吧。
旁观者看来，哭丧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里的有趣当然要摒弃对亡灵的不敬而言。在守灵的夜晚，我作为侄儿是不能去睡的。要从天黑守到第二天天亮。听道士说这是为了不让死者的魂魄被地府十八层地狱的小鬼差抓去，免得死者死后不能归祖先的宗位。道士的嘴里念念有词实在无聊得很，我便在脑子里找各种理由来解释哭丧，因为哭丧实在是一门颇高的学问。哭的内容可以是生者对死者的怀念，不舍分离悲痛而哭；可以是把死者的魂灵多留住一会儿，直到他们把死者下葬；也可以是胜者细数死者在世时种种的好；还可以是最早的“哭路”一说；而绝不是现在的定义：先人留下来的规矩。可这也符合一般的规矩之演变规律，什么规矩只要一经留传几次，到最后都成了害人的根或者是被取笑的对象。
我知道，所有在农村生活的女人，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哭丧的高手。有的甚至可以以此来维持生计。哪家有丧事了，而家里恰巧没人会哭，便得请她去。也有那种不愿意自己哭，而请人去哭的。她们随便一低头，把眼睛一揉一捂，哭声就飞似的出来了。如果说死者家属来劝哭，那么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哭声止住，这些动作都只是在一个瞬间完成。不得不让人感叹这实在是一种高深的技能。而且人们还可以借此机会来惩罚那些个不孝顺的媳妇。村里的人们鄙弃她的虚假，而故意给她制造哭的机会。比如，他们会突然停止哭泣，但看那媳妇怎么个哭法。好像这是给她以最大的打击和嘲讽。他们有时候哭得还像是在唱歌，一首歌颂死者在世时的好的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不是真正的哭，真正的哭我也是见过的。在我们这个村里，有个叫二楞姐的女人，她是个受尽委屈的女人，哭的时候，声音特别大。她不喊死者，只有号啕大哭的声音，她哭得甚至直不起身来，瘫倒在灵堂前，呼吸忽然急促，接着大口大口地打嗝。周围的人吃惊，流着眼泪无助地叫着：“二楞姐……二楞姐……”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地抢去拉她，可就是怎么也拉不起来。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来了，一个个都簌簌地流泪了。
人们事后说，想到自己的难处，就会哭了。但，这种哭是和死者不相干的，也叫假借的吧。事实上在大娘的丧事上，大家都一再劝告二楞姐不要再哭了，哭得大家害怕！
但我还是同意了心底另外一种潜在的、哭不出的理由，那就是死者，是与我有感情的人。永远都无法忘记大娘慈祥的面庞。但想到这儿的时候，却忽然恐惧害怕起来。害怕的是自己的留恋会让死者的灵魂不得安宁，恐惧的是大娘在天堂的路会不会是平坦的。大娘在世时，从生下堂哥那时起，就没有过上过一天好日子，在病痛中挣扎了几十年。这不，最后还是病夺去了她的命，她这一生都败在了病上。
我没有接上大娘的最后一口气。听说堂哥和堂嫂接上了。我想大娘应该是笑着离开的吧，她为堂哥付出的太多，最后得到堂哥送终，也告慰了魂灵。
连续守了几夜的灵，筋疲力尽！我最后没有送大娘上路就回学校了。在回校的路上，看到一大群乌鸦飞往大娘墓地所在的山头，我想大娘真的要走了……
3.祭拜
大年初一，按照土家族的习惯，要上山去先人的墓地祭拜。
去祭拜一般都是几堂人聚到一起去。各家都要准备供品，还要在先人的墓前聚餐一次。通常我们都是在祭拜完最后一座墓时聚餐。
拜好了供品，点燃冥纸和香棍，开始忙着准备聚餐的食物。一切都很有条理，我们一个个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拜完后，就放鞭炮。而大人们就张罗着聚餐。因为事先在家里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到一会儿就弄好了。就在我们觉得一切都很顺利，图得吉祥的时候，奶奶端着一个放有两颗燃着的木炭的碗，旁边还有两块肉，这大概就是族人称之为水饭的东西。她走到离墓地不远的地方，搁在一块大石板上，又回头烧了些冥纸和香棍。
看到这些，心里不由得沉了一下。不及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奶奶突然就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她哭的大概内容是：爹啊，娘啊，你们生下女儿，来不及我报答你们就去了，你们是为了去给我们姊妹找吃的在路上给土匪杀的，你们死得不好，连祖宗的位都不能归，过年过节，你们也都没有地方去，没有了香火，到现在还是孤魂野鬼啊……你的女儿都八十多了，现在也都儿孙满堂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啊。我现在给你们泼水饭来了，烧了点钱财，你们快来领吧。你们一辈子都没有吃上几块肉，现在我给你们送肉来了。看到人家的烟火前后人跪，有人磕头，可我却找不到跪下磕头的地方啊。我对不住你们，没有把弟弟照顾好，到现在他也没有子嗣，落得进敬老院的果啊……
一切在顷刻间都失去了条理，我们都惊慌起来，难过起来。
奶奶那时必定仅仅只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悼念她早早离开的父母。可是我们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我们只是一味地把她看成是我们的长辈，向她无限制索取爱。
于是从那年起，每年祭拜完先人后，我们都忘不了在某个角落留下水饭，给那些“死得不好”而不能归位的先人。
参赛文章观点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民族的大融合的历史趋势下，少数民族的传统遭到了挑战。这其中包括民族习俗、民族服装、民族语言等。在民族的大融合趋势下，少数民族的独特性越来越成为文化中的弱势群体。我自己作为少数民族，已经被汉化了，有时候在想，这到底是一种进步呢还是一种倒退？我是土家族，住在贵州的一个小山区，贵州是全国有名的穷地方，很大原因是由于少数民族太多，导致长期的封闭落后。而我所在的地方又是贵州比较落后的一个小山区，所以我应该庆幸我们这里这个民族在这个地方还没有被完全汉化吧。但是社会是进步的，我们这里也在进步，作为少数民族的很多传统观念和传统习俗逐渐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情况具体表现在大型的举行本民族的传统活动越来越少，甚至已经没有。只有在自治县里面逢节日才会看到。于是乎，作此篇文章讲讲我们民族的事，希望我们的民族有一天可以把我们民族的特色产业化，既发展了经济，也保护了本民族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