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与新闻摄影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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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荒野丘陵中。一个身穿制服的士兵，手持步枪，失去重心，向后倒下。仿佛中弹身亡；在一片片白茫茫的雪域山地，两个身着绿色冬装的战士，一个正举枪射击，一个拿着火箭弹瞄准，旁边是医药箱，周围熊熊燃烧的战火。弥漫着战斗的硝烟。但这不是战场。当我们放松绷紧的神经和紧张的目光，仔细审视这些图片时。这些士兵原来是玩偶所扮。这就是曾经引起争议的广东《新快报》摄影记者李洁军所拍摄的新闻摄影作品《复制战争》。

在一条宽广湍急的大河边。远处船影清晰可辨。河边的沙滩上，一位的青年男性。朝着前方正在做俯卧撑。这是轰动一时的广东电视台主持人区志航的影像作品《那一刻》。

2009年，李洁军的组图《复制战争》和区志航的系列作品《那一刻》分别荣获52届世界新闻摄影奖(荷赛)肖像类组照铜奖和第53届新闻摄影奖当代热点(组图)荣誉奖。

中国新闻摄影界有多位优秀摄影人获得荷赛的殊荣，然而。此次李洁军和区志航两位新闻摄影人的获奖作品和历届在荷赛中获奖的其他摄影家的作品有着重大的区别。传达出与以前新闻摄影作品完全不同的新信息：后现代主义表现手法向新闻摄影介入、渗透。

本文尝试着从上述两位作者的两组图片出发，来探讨摄影作品中的后现代主义元素。

新闻摄影是以图片的形式对正在发生的事件进行新闻报道，它有时效性、真实性、典型性、现场感。它是一种信息的传递，虽然有作者的主观性，但是客观性具主导地位。

后现代主义是20世纪后半叶盛行于西方的一种流行哲学和文化思潮，是对现代文化哲学和精神价值取向进行批判和解构的一种哲学思维方式和态度。对现代性的否定、质疑、反思和批判。对创造性的推崇是其最根本的特征。它的矛头指向传统哲学中的教条主义、形式主义、经验主义。是彻底反传统、反权威的。后现代主义不仅多视角、非逻辑地表达思想和观念，且积极创造新的生活空间和生存方式，是一种新的认知范式。后现代主义可以促进我们拓展视野、更新观念。转变以往僵化、封闭的思维方式。实现学科交融。

后现代主义分为激进的后现代主义、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和庸俗的后现代主义。激进的后现代主义以否定为特性，反对任何假定的“唯一中心、绝对基础、纯粹理性、以人为中心、等级结构、唯一正确解释、一元方法论以及连续性历史”等。它志在摧毁传统封闭、简单僵化的思维方式；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倡导平等、开放，注重培养人们倾听他人、学习他人、宽容他人、尊重他人的美德，倡导创造性，鼓励多元的思维风格，主张对世界的关爱，对过去和未来的关心：庸俗的后现代主义是对激进后现代主义和建设后现代主义进行简单理解的结果。后现代主义用价值颠倒、视点位移、规范瓦解、种类混淆等修辞手段来消解一切恒定的常规和秩序，攻击一切对确定性的追求，倡导多元化、差异性、随意性、连续性、开放性，摈弃封闭性、先验性，宣布不确定是自己的本质特性。

新闻摄影如实记录客观现实的特性，和后现代的前卫以及主观成分从本质来说应该是相矛盾的。这种矛盾或许是二者结合的最大障碍，但是李洁军和区志航两位中国新闻摄影人以其非凡的认知和出众的睿智。捕捉到了它们的契合点，以全新的后现代前卫视觉诠释一个个新闻事件，并对这一个个新闻事件进行了进一步的延伸。

李洁军的组照《复制战争》共有12幅图片，均是以人偶玩具来模拟历史上有关战争的重大事件。其中第一幅，在一个山顶上。几个美国士兵在晚霞的照映下竖起美国国旗，这是二战太平洋战争中美国大兵攻占硫磺岛的历史瞬间，美国随军记者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刻，李洁军则用人偶模型模拟出这一场景再进行二次拍摄；第二幅为一山地战壕，一名战士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左手持枪右手紧握步话机正在通话；第三幅为蓝色的大海中，军用障碍物下，美军士兵正奋力爬行；第四幅为海边染红沙滩的美军尸体和弃置的军用品，这是二战中美军诺曼底登陆的场景；第六幅为一名战士手握冲锋枪，背后是直视前方的像；第七幅为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蜿蜒的浮图峪长城上几个八路军战士正准备战斗；第十一幅是解放战争炸碉堡的情形；其它还有美国胜利日，一位美国士兵激情拥吻一名护士以及战斗中战士冲锋陷阵和中弹倒下的瞬间场景。无论是诺曼底登陆、二战太平洋战场、硫磺岛之战。还是我八路军抗日和人民解放战争等等，这些都是现代世界历史中重大战争事件的关键时刻和典型瞬间。然而，这些主角替换成玩偶时，我们的第一感观是荒诞怪异。观看者与真实的历史视角渐行渐远。我们对历史的是非功过，我们已有的情感体验、已有的价值观愈来愈模糊，甚至动摇。一切皆似是而非，伟大的不再伟大，严肃的不再严肃，这就是后现代主义最常见的表达方式，它给观众创设了一个全新的视觉。二战时期太平洋战争、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都有极大的正义性、正确性，它们的胜利是我们的喜悦和骄傲。但是这些正义的胜利的战争，经李洁军用后现代主义手法以玩偶来复制重现出的场景，历史的回望变得平静如水，娓娓道来。是对过去和未来的思考，抑或是对时空的迷茫。这就是后现代主义对历史的诠释。

再看看区志航所拍的作品《那一刻》。河边的沙滩上做俯卧撑的男子，像这样在不同背景下做相同动作的画面共有12幅，经文字标题提示。这些背景分别是湖北大学生舍己救人遇难打捞者挟尸要价现场、中央电视台新址大楼失火现场、上海闵行区“楼粹粹”倒坍废墟等2009年12个全国极具影响而又饱受争议的事件。保持同一个俯卧撑姿势。朝着同一个方向的男子，这些现场、背景和人在内容上丝毫也扯不上关系，但不同背景中同样的人又是其唯一联系，同样的人又将所有没有关联的事件重新串联。这些广受国人关注的社会舆论热点新闻事件，区志航都以一个裸的身体面对。裸是一个极端的选择，人物的无意义和背景的无关联组合在一起释放的荒诞不经。正是具有前卫性的后现代主义的风格。这种表现手法让我们再次感受这些耳熟能详的事件时，有一种存在距离的感觉，我们看不到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价值体系对这些事件作出的评判，本来让人忧心忡忡、怒火中烧的事件，一概变得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中央电视台新址失火，少数人的疏忽和失职酿成特大火灾，造成巨大国家财产损失，令人痛心疾首，但在区志航拍摄的画面中没有对错评判，只是静静的观照。在广受关注的新闻事件发生地做起俯卧撑，作者隐藏了个人的主观意见，用无言来面对无言，后现代主义常用的一种无意义叙事手法在此体现无遗。

区志航的《那一刻》获得荷赛这一著名的世界新闻摄影奖项，一时间引起大家的争论：疑似观念摄影的《那一刻》是新闻摄影吗?

著名策展人、摄影批评家鲍昆评价。区志航的作品对象全部都是新闻事件，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延伸的“在场”，其独特的方式更是鲜明地表达了“再现”的姿态和责任。所以。区志航的《那一刻》无论从对象意涵到呈现方式，都完全契合“在场与再现”这一主体和主题要求。

面对上述两组有别于传统手法和一般思维的获奖作品，我们该持何种态度，对待含有后现代主义元素和风格的这两组新闻摄影作品，我们到底应该接纳还是拒绝?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中华文明五千年生生不息，从来都没有停止采撷众长不断积累的步伐。从中国古代对古印度古波斯文化的融汇。到近现代的西学东渐，到今天的改革开放，都伴随着相互学习相互影响相互兼容。今天，我们对待西方文化抱有更开放的胸怀。对待新鲜事物，任何形式的以偏概全、因噎废食的拒绝。很可能是百害而无一益的。融会贯通。是任何一种文化的必然趋势。从不同艺术门类不同哲学文化中吸取营养获得提升发展，新闻摄影当然也应遵循这一必然规律。

创新是世界跳动的脉搏。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坚持和弘扬民族文化的同时，向世界开放，也敞开心胸。接纳西方先进的思想文化和先进的科学技术。我们党在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中提出，坚持科学发展观，要建设创新型社会，各行各业都在倡导创新，新闻摄影也不例外。也需要不断地溶入新鲜元素，在内容、形式、技术、表现手法等任何一个方面的尝试和突破，都会给我们带来思考和进步。区志航的《那一刻》和李洁军的《复制战争》这两组图片中，后现代手法和新闻摄影的融合碰撞。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视觉信息和影像空间。它对传统新闻摄影手法的突破，让我们的眼睛为之一亮，思想为之一震。

毋庸置疑，两位摄影人的大胆探索和尝试，给我们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影像视界。也丰富了当代新闻摄影的语境。无论如何，这种探索创新是有益的，我们要有接纳新事物的心胸和包容。荷赛评委会给他们的奖励。也正是对作者大胆的尝试创新给予的肯定。近年来，西方新闻界已公开地张扬新闻的主观性、个人化与体验感。激进与反思在同步前进，客观和主观也在互相渗透。

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著名女摄影人王瑶在一篇名为《对当代中国新闻摄影历史地位和命运的思考》中阐述。中国工业化后期和后工业化时期，各种社会因素、矛盾的作用，还有摄影主体的变化。新闻摄影在题材上和方法上可能会呈现出更加多元化的趋势。表现将是多样的。视角更为独特，理念更加新颖，手法更加多样。人文精神、大众性、底层化的趋向更加突出，新闻性可能有所淡化，而思想性可能进一步提升，对人类共性问题的思考和转型期矛盾的反映，在某种程度上将可能成为新闻摄影最为关注的题材和内容。摄影作品将呈现出更多的样式，促使新闻摄影的理念、形式和方法进一步创新。无法用传统摄影分类界定的《复制战争》和《那一刻》，正是在这一新闻摄影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荷赛是世界新闻摄影的顶级赛事。能获得荷赛奖不仅是个人的荣誉，也反映着这个国家新闻摄影的发展水平和现状，代表着一个国家整体新闻摄影的文化实力。解构现实。将空间与时间进行混同、变化，李洁军的《复制战争》和区志航的《这一刻》，获得代表世界新闻摄影领域的最权威意见的荷赛评委会的肯定，对拓展中国摄影师的视野以及提高中国新闻摄影在西方的影响，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