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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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天，忽然想起一个男性朋友说，女人如果不三八，天下一定很太平。记起当时他说的时候，遭到在场女性的集体围攻。最后他迫不得已道歉，但我分明听他喃咕一句，女人就是爱说，嘴巴不牢。

女人爱说是真的，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从来都是小女生唧唧喳喳，男孩子埋头玩耍。在家中，妈的话也必定多过爸很多倍，有时候说多了，爸不耐烦，就吼一句，唠唠叨叨有完没完?

后来在电视剧中，无数次看过类似的画面，爱说的女人身边，男人的眉头微蹙……

从来不觉得女人话多有什么不好，人生原本寂寞，女人的声音是动听的调节，当时，我便是这样反驳了那位男子，然后心里窃笑――从小，唧唧喳喳的女生堆里，我是其中一个。此后似乎再也学不会沉默，话天生就多，45分钟的课堂从没有真正安静过，中间总要前后左右地说上几句，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一定要找人来分享和分担……长大后知道这是自己的性格，如朋友说，开朗外向。

于是从小学读到大学，毕业，工作，絮絮叨叨地快乐着，心无芥蒂，也无城府。直到那一天，和同事媚发生了一场不愉快。

二

那天是周末，打开电脑上线，看到媚的留言为什么出卖我?

三个问号，还有出卖这样严厉的词语，问得我心里一惊一惊的。看媚头像黑着，不知道在没在，为慎重起见，赶快打电话给她。

她好半天才接电话，一开口，生硬冷淡。我和媚是同时来公司的，都还算是新员工，同龄境地又相同，事实上关系比其他同事之间更亲近一些。我在意她，耐着性子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反问我，张总在“钱柜”喝多酒失态的事，是你说出去的?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大概是一周前的事了，那天和媚一起吃工作餐，吃到一半的时候，媚忽然小声说，前一天晚上和男友在“钱柜”看到张总了，喝多了酒，被一个年轻女孩扶着朝外走，他都靠在人家身上了

她说完，笑。想起张总平时一本正经的严厉，我也笑。两个小女人掩着嘴笑了半天，才换了话题，东扯西扯地把一顿饭吃完。

然后，然后呢?我想起来，大概过了两天，我跟同办公室的李姐去城郊办事，坐了很长时间公交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好像是李姐说起张总什么，说他严厉，也很严谨，不知道平常生活中是怎样的，话题到了那里，我将媚那天看到的情形随口说了出来。

只是随口，像无数次寻常的两个或者几个女人之间的聊天。只是如此。却没想到，第二天媚的部门主管，话里话外地责备了她，主管说了这样的话，作为一名合格的员工，不仅工作态度要严谨，做人也要严谨，不要无事生非，更不要做流言飞语的传播者……

不过是简单的聊天，如此被上纲上线，问题显得严重起来，媚委屈不已，又不能反驳，心里有点后悔，更多的是怨，怨的人是我。

她说你这样不是害我吗々我把秘密告诉你是信任你，你反倒出卖我……

她一通控诉，我哑口无言，我发誓我是无意的，和出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去想，她说的这件事是个要认真保守的秘密。平日里类似的话题太多，没有谁真正留意，只是这一次发生了意外。

媚把所受的怨气撒给我，栽也觉得委屈，却无法辩驳。任她发完脾气挂了电话，我的怨气一点点升腾起来，再也压制不下。

几分钟后，我打通李姐的电话，努力克制着，还是用质问的口吻问她，你怎么能把那些话告诉主管呢?

她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反驳说，你既然说了就不应该怕别人继续说，如果你害怕我说出去，就不应该告诉我。

到底是有阅历，她的反驳很简单，口吻甚至很平和，既不否认是她将此事告诉了主管，也没有为此认错，却一下击中我的要害。

挂了电话，我愤愤地说了一句，真三八。

就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那个男性朋友的话，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

三

从那天开始，媚对我的态度完全转变，电梯口见了面，我刚要说话，她却一扭身，转身去走楼梯。那种冷漠的眼神，让我难受。一整天，想起她的眼神，心神不宁，好几次想拿起电话打给她，又不知该说什么，自尊心也让我不想去屈从她眼神里的冷漠，由此，我亦迁怒于李姐，只是保持着工作中的往来，除此，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我和媚并不在同一个部门，也不在同一楼层，她刻意躲着我，午餐都不去餐厅，如此，虽在一个公司，竟然好些天不见。那段时间，我的话也忽然少了，情绪索然。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慢慢地，我发现身边的同事明显开始疏远我，说什么话的时候，只要我经过，他们就会住口――并非我敏感，是他们做得太明显。

不知道缘由，也不能问，心里很闷。终于忍不住，问了关系曾经较好的一个男同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大家都疏远我?他犹豫了好半天才说，有人说你爱给领导打小报告。

我愤怒。一定是媚，她一定认为是我告诉了领导，为此她报复我。不过是我一次无意的口舌之失，她也太过分了。

忍耐到下班，我在公司楼前截到媚，话不投机，我们差点大吵一架。她指着我说，我知道女人都很三八，但是出卖朋友的事，再三八也不要去做!

如此，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小事已经被无限扩大。她这样待我，我气不过，从此和她在公司里成了敌对的两个人，不见，倒是最好的方式。

四

时间终究让那件事告一段落了，工作，和同事的往来，又恢复寻常。不见媚也不去想，我的心情也渐渐恢复，然后有一天，我忽然恋爱了。

说是忽然，是因为我对那个男人几乎一见钟情。他高大，儒雅，成熟，干练，笑容温和……是我一直想邂逅的男子。只是……只是他已经有了婚姻。

这样的恋情，注定了痛苦多于快乐，他的爱，同样汹涌却暗藏伤害，我纠葛其中，深知不可能会有结局，却无力自拔。而我又是这样事事不能自己承担的女子，这段感情的暖与冷令我夜不能寐，在网上，对着曾经最好的大学室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倾诉，逼她牺牲掉睡眠，来分担我的心事，也分享我带着痛苦的沉醉。我不需要她说什么，只需要她做听众，听我倾诉，那是我彼时内心唯一的出口。我必须抓住那个出口。

那个冬天，我就这样在汹涌的见不得光的情爱中挣扎，好在，还有女友来为我分担。

冬天过去的时候，他因为工作要离开那个城市，因为他的离开，我预感到我们的感情也将一点点走向完结，被迫地，是我心里想要却又无力主动争取的完结。如此偷偷开始，偷偷结束，爱过伤过，也好。

只是我没有想到，最后的完结，会这样地令我难堪。

五

新年的大学同学聚会，热闹缤纷，许久不见的一群人很快喝到微醺，曾经喜欢过我的男生拿着酒杯凑过来，醉眼朦胧的眼神，略带嘲讽和不甘的口吻，小慈，我有什么不好?总胜过去做第三者。

他的话，将我牢牢定住。然后我在人群中搜索好友的身影，清晰感觉自己的目光带着刀锋般的冷漠和锋利。

寻到她，将她用力拉出去，拉到洗手间，将门摔上厉声质问，为什么出卖我?

她不解，明白原委，委屈辩解，不是我。

可是我只告诉了你自己，这是我只讲给你听的秘密。

她小声分辩，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碰到咱们同屋的阿然，她关心你，问起你是否找到合适的男友，我随口说了句。小慈，我只是心疼你才说的，根本不是要出卖你。我也没想到她会说出去……

一刹那，忽然想起了媚，想起了她对我同样的质问，想起了我的辩解和委屈。

我松开她的手臂，心里难过且沮丧，我终于知道秘密是怎样自己长了翅膀，知道了那所有无意的“出卖”背后，当事人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她错了，我也错了，我和她，都没有做到为自己的朋友守口如瓶，我们甚至没有做到为自己守口如瓶。

一场好好的聚会，我黯然退场。女友不安，发来许多信息解释，道歉。我一一删除，最后还是回了句，不怨你，没事了。可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和她，已经回不到从前，就像我和媚。

萧索的情绪，很快被爸察觉。他询问好久，我说出大概，他微笑，并不说我什么，转身去书房，找了一本杂志中一句话给我看，长大就是我什么都知道；成熟却是我知道，但是我不说。爸说，一个聪明的女子，会什么都知道，但真正智慧的女子，即使知道一切，也不会说。闺女，你会成熟和智慧起来的，这些事，只是必然的过程。

他说完，我哭了。

六

找到媚，向她道歉，请她原谅，一次次，态度诚恳。她终于露出微笑，略带歉意地说，我做得也不对，我知道，也不全怪你……

我摇头，不管怎样，我必须承担我该承担的，放心，以后不会了。

是的，以后不会了。我也不会为此改变自己的性格，依然会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子，但是我会慢慢成熟和智慧起来，做一个好看且安全的瓶子。

女人都该是这样的瓶子吧，不仅为别人，更是为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