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斗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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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斗在我们鄂西农村是一件极为普通的家具，而且它平常用的时间并不多，绝大多数时间里它都静静地呆在角落里，被人们认为“占地方”。呆在那里的时候，农人们总得在风斗上放上一些什么东西，比如簸箕、米筛、蓑衣、斗笠之类。只有到了秋收之后，它才能真正派上用场。那个时候，它被农人们请出来，恭恭敬敬地摆在稻场里，在人们的转动中发出“吱呀吱呀”的欢快声。金灿灿的谷子、苞谷、黄豆从它的大斗里流出来，被人们晒干装进粮仓。被虫蛀过的秕谷、烂粮食则从二斗里流出来，被人们拿去做了猪饲料。从风口涌出的败叶和杂草则被人们铲进猪栏做了肥料。

作为在鄂西农村长大的孩童，我自然在二三岁会满地跑的时候就认识了风斗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觉得它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好听。于是我便转动风斗玩，陶醉在那吱呀吱呀的声音中，咧着嘴笑。可是每每这个时候，大人就吵我们，说；“不许煽空风斗。”我们问：“为什么？”父母说：“煽风空斗争烂耳朵。”我们说：“你骗人。”父母说：“你不要不听。煽空风斗耳朵要烂得流稀屎。”于是我们便停下不转了。因为小时候我特别胆小，我真怕煽了空风斗耳朵烂掉。父母不让煽也就不煽了。但等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大人是骗人的。因为风斗怎么都不能与耳朵联系在一起。大人之所以不让我们煽空风斗是对风斗的敬畏。因为在鄂西农人的心里，他们把风斗与收获与幸福连在一起了，动用风斗必须有所收获。煽空风斗什么也没有，所以他们就编了一个烂耳朵的话吓唬我们。

那个时候农村都很穷。但再穷的人家也是必须要制一架风斗的。生产队当然也制有风斗，但到了收获的季节风斗不够用。队长就动员农户把风斗也扛到生产队的保管室来。这样，每到收获的季节，我们生产队保管室的稻场里就由风斗摆成了一条条长龙。往往的情形是，男人们把打下的粮食往风斗肚里装，女人们则手持了风斗的转柄转动。转动的时候，她们把一只脚踩在风斗的横木上，一只手抓住扇叶的转柄转动，另一只手则搭在风斗架上，两眼望着远处的青山。脸上挂满了丰收后的喜悦。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大人们煽动风斗时也是陶醉的。只是他们的陶醉并不是风斗的吱呀吱呀声，而是劳累之后的丰收，是对实实在在生活的满足以及繁衍生息的责任与快乐。因而风斗在他们手里就摇出的是一曲世代不绝的乐章。

这就是风斗。它剔出杂质，留下货真价实的东西。正因为它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因而它摇出的才是一曲乐章。其实人生也是这样，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到终其一生，内心里必然会留下杂质。只有像风斗那样剔出了杂质，留下货真价实的东西，人才会知道什么是宝贵的。也只有知道什么是宝贵的，人才会轻松地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内心才会充实，灵魂才能安宁，整个人生才会是一曲乐章。这既是风斗的哲学也是人生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