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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显惠:我把历史门缝挤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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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粗砺的笔,逼迫着我们正视那段惨烈冰冷的历史。

杨显惠的眉头很少舒展开来,这很像他的两本作品――《夹边沟记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的冷峻风格。他外甥说:大姑父的眉眼给人压抑感,写的东西也是,让人看了喘不上气儿来。

1979年杨显惠开始写作,这年他33岁。之后的2C多年用他妻子的话说就是“泡泡都不冒一个”,直到2002年,《夹边沟记事》出版,杨显惠一下子在中国文人圈引起轰动,可是妻子却觉得题材太敏感,她有些为杨显惠担心,“我不想让他写了。”

杨显惠在甘肃生活了30多年,1960年时他正在兰州上中学。五年后高中毕业,杨显惠参加“上山下乡”,来到酒泉地区农场。调到甘肃生产建设兵团之后,在那里杨显惠陆续听到关于夹边沟地区被饿死的传闻。

夹边沟是甘肃酒泉一个羁押分子的劳改农场,从1957年开始关押近3000人,至1960年底,幸存者数量已不足三分之一。多数人被饿死。1997年,杨显惠决定写作《夹边沟记事》。在之后的五年里,他大海捞针般搜寻采访了近百名当事人。

出于各种顾虑,很多人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采访。杨显惠只得带上已采访过的人一起,去找下一个采访对象,以争取信任。用同样的方法,杨显惠花了三年时间走访了定西地区在1960年中幸存下来的遗孤,包括当年孤儿院的领导和老师,以及其他各类知情人,一共有150多人。最后形成的20多个故事结集成为《定西孤儿院纪事》。2007年,《新京报》将《定西孤儿院纪事》评为当年的年度小说。

尽管每一个故事都是采访所得,但杨显惠把这两部作品都定义成“小说”,“我的作品是用诚实的态度讲述一个个真实的故事,但’真实的故事,是除了个别的故事写真人真事之外,十之八九都是虚构,这十之八九又都隐约晃动着真人真事的影子,虚构的故事全都使用了真实的细节。”

杨显惠近乎淳朴的白描手法为他招来了“粗糙”的责难。而杨本人也在很多场合自谦地说,他的作品都来自生活现状。土得掉渣,没有什么先锋色彩。“越粗糙越真实。”杨显惠的好友,民间出版人贺雄飞有些激动地为他辩护,“就是能让你流眼泪,因为它是真实的。文学讲真善美,‘真’是第一标准啊。”

从采访到写作,“人相食”的惨景如影随形般跟着杨显惠。杨显惠经常在书房里写得“哭出声来”。在写作《定西孤儿院纪事》时,杨显惠因心脏疼痛搁笔,住院治疗,而“此前没听说心脏有什么毛病”。觉得不公平,觉得组织冤枉了我。可是一次一次的申诉,人家并不给你纠正。申诉几次之后,人家最后说你胡闹,干脆给你判个劳改,算刑事犯罪了,直接送到监狱,这是劳教的升级。当时是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劳动教养是行政制裁的最严厉手段。劳教农场跟劳改农场的区别是没有武装押运,劳改是坐监狱。送到劳改农场之后。你心里就接受了事实,我就是,我就是要低人一等。当然,有个性很强的人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哪怕是你把我判劳改。这样的人很少。

Q:从农场放出来之后,还是很自卑?

A:从夹边沟回来之后,一种就是原单位接收了,过了两年到1962年的时候,政府给一些著名的摘过一次帽。中央这样做,地方也要效仿。摘帽工作很快因为新的运动停止了。这样地方上已经摘了的就摘了,没摘的就继续放着。可是摘了之后呢,还是叫“摘帽”,继续按对待,仍然不给被打成前的待遇。运动来了,把你再拉出来斗。比如你原来是报社的编辑,定为,活着回来。安排工作时,你原来是编辑,现在当资料员去,或者干脆打扫卫生去。工资降级,职务降级。这是里待遇最好的。因为还能在原单位呆着,还能拿一部分工资,有口饭吃。其他的都下放了到农村。

这种事,就是把你的自尊完全彻底地打掉。天天批你。批得时间长了。让你自己检讨,你就觉得我就是犯错误了,确实真的是了。

Q:1978年之后,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吗?

A:不觉得是,可是前面那20年当的,让他胆小怕事。所以我采访的时候他们就不敢说,怕再惹下祸。有些人已经老了退休了,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他的孩子,现在在机关里当科长处长的,别因为自己又让孩子受了影响。一个男的被打成,老婆在单位不是也受气啊。孩子考大学,政治审查的时候盖一个章,不宜录取。考全国第一也进不了大学。

Q:他们会跟自己家里人或者子女讲这些经历吗?

A:大部分不讲。因为给他们摘了帽子之后,他的家庭已经受到他的牵连被影响z0年了。家庭成员的命运都被改变。不愿意讲,不是的问题,是自己觉得罪恶深重,对子女对家庭都觉得有罪,还有什么说的呢。

我把这个门缝开了

Q:定西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在你采访的时候基本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他们跟同龄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A: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他们内心有种自卑感,就是觉得父母都饿死了,很丢人,不光彩。

另外,这些人受到的教育是不完整的。在孤儿院的环境下,很安心,努力学习的人并不多,后来他们当中有一部分安排工作都不理想。那个时候组织部门有些人也有一个想法,觉得这些人的父母都是饿死的,他们对政府会有仇恨,不能重用,不能安排到好单位,不能安排到要害部门。在安置这些孤儿时,把他弄到县里的木器合作社啊,铁匠铺啊,所谓的大集体里当工人。改革开放以后,搞市场化经营,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这些小集体企业,他们是我们社会改革当中最早下岗的工人。

Q: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命运受到孤儿身份的影响吗?

A:大部分人都知道。但有些人不是,他们对社会的认识不如夹边沟那些人深刻。有些人会觉得自己很幸运,比如有的跟他一个村子里的,他进了孤儿院,最后安排到工厂里当了工人,另一家父母没饿死,孩子长大只能当农民。

Q:以后还会继续写这方面的题材吗?

A:关于1960年的我不想写了。别人都不管的时候,我来写它。我觉得现在把这个门缝挤开了,有很多人来关注这个问题,就可以了。作为我个人来说,再去写这样的就是热剩饭,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