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天鹅肉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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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句古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意思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其实，现代人想吃天鹅肉，也是很难的事。因为天鹅是世界级保护动物，得到许多国家法律的保护。说来很惭愧，我吃过天鹅的肉。

1995年夏天，我和妻子在加拿大北极地区考察爱斯基摩人文化，来到班克斯岛。这个岛地处北纬71度以北，只有一个村庄，居住着几百爱斯基摩人。我们吃住在罗哲家里，他极热情，千方百计地招待我们，我们是首次登陆这个岛的中国人。

爱斯基摩人世代以狩猎为生，禁猎还没禁到他们头上。罗哲给我们准备了好多兽肉，一天他问我，你会烹饪熊掌吗？书上说，你们中国人最会吃熊掌。我说，会!其实，我不会。

来的第一天，罗哲就向我显示，他打了一只北极熊。对爱斯基摩人来说，这是很光彩的事。我只是想看看北极熊掌什么样,才说会做熊掌。当时，我忽然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就吹牛说，有没有天鹅肉？天鹅我也会烹。有有有!罗哲不一会就拿来了两只北极熊掌，半只天鹅。他说，天鹅是向村里人要的。可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爱斯基摩猎人什么都打。

我只好硬着头皮当一回中国厨师，因为罗哲一家也在等着和我们一起吃熊掌、天鹅肉。两个小时后，大家吃了。没人说好，也没人说不好。可能我的手艺不佳，我自己也感觉熊掌有腥味，不好吃，天鹅肉和家鹅肉没什么两样。因为这是难能之事，没有环保意识的我，过后还常向人炫耀：我吃过天鹅肉!两年后我旅居温哥华，温哥华有许多绿地和公园，许多鸟类栖居在这里，和人们友好相处。有野鸭、雁、海鸥、鸽子、乌鸦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它们可以在人的脚下跑来跑去，因为没有人伤害它们。

在斯坦利公园一侧有个湖叫劳斯拉贡。那里有几百只野鸭，几百只海鸥，和一些雁，还有一些水鸟。温哥华的人们知道，有两只天鹅是多年住客。它们那么惹人注目，高贵而安祥。每当我在湖畔散步，看到它们，心里就有不舒服的感觉，好像一只癞蛤蟆刚刚从心口爬过，多么美丽的家伙，我竟吃过她们的肉。人类有时是需要动物的再教育的。

地球是我们的家，这个家是由众多生命组成的，包括动物植物以及其他生物和人类。严格地说，人类是众多生命的最大的杀手，无休止的战争以及对自然界的破坏就是证明。现代人类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注意生态环境的保护，人类社会也在走向和平。人类终于认识到，自然界是生命链，每个生命都和其他生命相依相存，生命链缺一不可。我们在尊重自己生命的同时，不能不尊重其他生命。

我小的时候，在哈尔滨市郊区的农村住了几年，那时候人们完全没有尊重生命的意识，更没有保护生态环境的想法。见了树木心里想的是要砍回家，烧火做饭，取暖，做家具。见了野生动物就想杀掉它，吃它的肉。其实，周围已经没有森林。

冬天，我听农民们合计着，要套上马车，组成车队，到几百里外的山里砍树。盖房，打家什，做家具，都要木材。

春天，我们很兴奋，因为农民们要打雁了。成群的大雁从南方飞来，路过我们这一片土地，给了猎雁人机会。农民用炮筒子打雁，子弹是火药加上铅砂，有极强的杀伤力。一炮有几百粒铅砂，碰上一粒，雁就没命了。一炮能打下十几只雁，有的人一炮打几十只。对当地农民来说，这是一大意外之财。雁肉很好吃，当地人说，“地上跑的八两，不抵天上飞的一两。”可见他们很能吃也很会吃。我自然也吃过雁肉。我们小孩还学大人到草地上找野鸭蛋，在有水的地方，野鸭做窝生蛋。当然遇到鸟蛋，也会全窝端。真是赶尽杀绝。

夏天，是我们小孩的季节，我们整天忙啊，忙着到野外、草地抓蝈蝈，抓蚂蚱。抓来的蝈蝈，虽然放进蝈蝈笼里养，但没几天就会死掉。抓来的蚂蚱用草茎撺起来，放到火里烤，然后吃。其实不很好吃。

秋天，是农民打草的季节。我们跟大人到草原上玩。农民常到河里抓鱼，河里鱼越抓越少，他们就到草地里的水泡子里抓。水泡子的水浅，他们先把水搅混，鱼因为缺氧，露头呼吸，很容易抓。常常竭泽而渔―――把一水泡子的鱼抓光。不过，泡子里只有一种叫“三胖头”的下等鱼，这种鱼额头上寄生一条红线虫，就在皮下，看得清楚，很讨厌。吃的时候，要去头。这样，打草之余还有抓鱼的乐趣，农民们全然不管生态。我们小孩抓不到鱼，就抓蛤蟆，把蛤蟆腿撺成串用火烤了吃。野生的东西越来越少，没什么吃的了，大一点的孩子，带着我们小孩去农家偷鸡偷鸭，用泥包上放到火里烧了吃。一年到头，在我的印象中，凡是野生的，无论植物还是动物，人们可以随便获取，能吃则吃，能用则用。几年过去，那片土地上野生的生物就光了。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大兴安岭。由于工作关系我多次和鄂伦春人上山狩猎，采访他们的狩猎文化，亲眼看到他们捕杀山里的野兽，有野猪、狍子、熊、驼鹿、猞猁、狼、灰鼠、马鹿等等。那时候，鄂伦春族狩猎是被许可的，因为这个民族世世代代是狩猎民族，还没有完成向农牧经济的转化。但是，像驼鹿、猞猁、马鹿、灰鼠等国家二类保护动物，是限制数量狩猎的。紫貂、东北虎等一类保护动物是禁止捕杀的。我看到的实际情况是这些法令没人监督，也没人执行。一个猎人一夏天猎杀40只驼鹿，收获只是一些鹿肉干和一些鹿筋，夏天鹿肉会很快就腐烂。猞猁已经很少见，猎人也是见到就打，没有限制。到1995年，据说大兴安岭才全面禁猎，可是野生动物也不多了。奇怪的是40年过去，虽然从理性上我早已接受了环保思想，感性上还是两码事。所以，才有了吃天鹅肉的故事。

1997年秋天，我们一家到了温哥华，住在57街。第一个月，为了考车，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到41街一个公园练车。可能正赶上野鸭南迁路过此地，公园的草地上有几千只野鸭集聚，那场面惊人，野鸭们迅速地吃地上的草，呱呱叫声响成一片，全然不怕人，似乎它们知道温哥华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你猜我当时怎么想？我想，要是有个大网，想捉多少野鸭能捉多少，捉了当然是吃。这一念头虽然只是想想，这在加拿大，在温哥华却很可怕，很可耻。看来，小时候的耳濡目染还在起作用。

今年6岁的小女儿，夏天参加一个补习班，结业的时候，拿回了许多图画纸。她妈问从哪来的，她说，老师给的。“别的学生也给了吗？”“没有。”“那为什么只给你？”这下子，她可有话了：“老师喜欢我呗!你还不知道，同学也喜欢我，蜻蜓蝴蝶都喜欢我。你没看见咱家门口有几只苍蝇飞，那是找我的，苍蝇也喜欢我。”在她的心目中，所有的生物都是人的朋友，她的朋友有蜻蜓蝴蝶，也有苍蝇。她从中国到加拿大只生活了两年多，温哥华给她的耳濡目染却是另一个结果。吃天鹅肉的故事讲给她听，她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