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调悲歌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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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风土人情，仿佛完全是用水汽滋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会溢出温润的水汽。

西部的文化却是迥异。那片地域覆盖大片大片连绵迤逦的黄色，那种漫天飞沙的景象早已奠定了那里的基调，而那种悲壮中诞生的文化亦注定了要怀着同情与悲悯去咀嚼。那些人和事，是一种泪流满面后滞留在唇边的和谐。

去年去了新疆。最大的震撼是飞机降落的一瞬：仿佛是上天厌倦了连绵深翠的丘陵和柔媚秀雅的小桥流水。于是挥手让大片起伏的山岭瞬间变成了荒漠。偶尔有几点绿洲滴洒在荒沙之中，独守一片孤傲，更多地方是无边的茫茫沙漠以及低飞时依稀可见的土坯砖瓦。机舱里的气氛骤然严肃起来，人们不住地叹息：这儿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啊!那天云很少，我们就这样看着一片贫瘠的土地如隆起的脊梁在大陆上盘踞着，绽放旖旎，冲击视觉。

很久以后才觉出，那片苍凉的地域着实演绎着惊人的和谐，能够让人心平气和地体味一派雄浑的沉痛，这痛并非撕心裂肺，并非刺骨难忍，而是可以令人冷静下来审视自我的。

对西部的悲悯并不只是同情那片土地的贫瘠和生活的贫苦，更多的是一种对信仰的崇敬。从莫高窟高达三四层楼的佛像脚下，可以看到大佛衣脚上繁复绚丽的纹路――然而作为凡人，我们也只能看到这些――森严之下蕴含着人类的伟大与渺小，这并不矛盾。从布达拉宫脚下向上仰望，宫中传出的此起彼伏的诵经声和环山而行三跪九叩的僧侣，无不在告诉你一个现实：只要你愿意，神便住在这里。此时此刻，那种悲悯便成了对人类自身的同情。回想江南灵秀。心中便掠过一种怅然。若说江南醉人，那么西部便是醒酒的去处了。在这里灵魂与苍穹对峙，心与神契合，浩渺的天空包容万象。

西部文化的悲悯是注定的，以漫天黄沙为背景的风土人情之中，慢慢渗透着这种情怀。

黄土高原上的信天游，那些赶着羊车挥着鞭子的车夫，高粱地里没过人头的红色高粱穗，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本质。在信天游拖长的腔调里，可以隐约听到坚忍与无奈、骄傲与悲戚。这矛盾的情感洋溢在胸中，爆发时便感动了千万灵魂。这旋律或许和当代风尚格格不入，但因为拥有愿意包容它的土地，因为贮存着人们困苦中的温存，于是竟也荡漾开浪漫的气息。

又想到蒙古的劝奶歌。当草原上的骆驼不愿为自己的孩子哺乳时，牧民便哼唱起古老而无言的歌谣。黄沙，赤日，草原，马头琴咿咿呀呀地和着歌声，演绎生命间的和谐，这种古老的仪式，因为发自内心的悲悯而拥有感动生灵的力量。这种情感将人间悲喜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领悟并非只是江南才有悠长的愁，并非只是江南才有缠绵的情。

命虽苦，但尊严不失；地虽穷，却骄傲犹在。

江南有李后主独上西楼的泣血忧思，西北亦有昭君出塞回眸间的决绝与悲悯。空谷幽兰的江南女子，闭月羞花的绝代风华，眉眼浅垂的细密泪痕，把江南的美与西北的悲融合成小小的凄凉，淡淡的哀愁。

江南的水汽涵养着娇媚，西北的黄沙勾勒出人性。那种来自塞北的悲悯与南方的温柔相辅相成，宛然一曲悬于华夏山河上空的长调悲歌，在江南秀雅的情思边缘，涂一抹抑扬顿挫的坚忍。贫瘠的土地有了水汽柔媚的安抚，亦可昂起铮铮的民族傲骨。炎黄二帝，因塞北和江南相谐。也会宽慰许多。终于明白，中华五千年而不老，不光是历史从头至尾下着冷雨，淅淅沥沥间，荡漾开去的还有塞北绵绵延延的长调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