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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灰姑娘遇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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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永远忘不了段颖的样子:纯白色的连衣裙,绸缎腰带挽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像个公主,高贵单纯,受父母老师宠爱,受命运之神的青睐。彼时,段颖是我的同桌,同为16岁的少女,她是蓊郁花季,而我则是父母双亡的乞儿。

父母出事后,我便和舅舅舅妈一起生活,舅妈倒没嫌我多余,只是脸上经常阴晴不定,让我压抑。

见我周末无处可去,段颖很诚恳地邀请我去她家,我每次都婉拒,其实是自卑,怕看见她家带花园的小楼,怕看见她父母买给她的那架钢琴。日子久了,嫉妒便像疯长的草蔓延。

一天,钢笔突然失灵,我使劲一甩,不小心将一串墨水甩到了段颖的裙摆上,值勤老师恰好经过,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你倒是小心点儿呀!”然后关切地问段颖:“裙子,很贵吧?”

段颖笑着说没关系,我的内心则在段颖大度的笑容面前嫉恨挣扎。

一天段颖说,他父亲听说了我的身世,很是感慨,让她学习我的坚强独立,还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她家干点儿散活,她父母可以帮我出学费。我说我愿意,暗暗冷笑自己生来便是奴婢的命。

段父是本地工商局副局长,不像其他官运亨通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他高且清瘦,戴副金边眼镜,无论正装还是休闲服,都能穿出气场。他同段颖笑谈人生,平和如朋友。看着他们,我会想起爸爸,他生前曾对我疼爱有加,边擀着面团,边往我脸上擦面粉,多开心!

我称他段叔叔,他会很亲切地同我点头。我每天下午放学后去他家,做晚餐拖地洗碗。我做的饭菜很可口,段叔叔一直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吃饭总多添一碗。

渐渐熟稔起来,他也与我谈笑,关心我的学习和健康,有时出差,会捎带一份礼物给我。他说每个女孩都是美丽的天使,都应该受到呵护,让我不要气馁,生活总归会柳暗花明。

后来,每每听到门外传来他停车的声音,我就飞奔去开门。他便会把公文包和外套往我手上一放,摸摸我的头,同我并肩进屋。呵,我的个头已及他肩膀。

段父问我17岁生日希望收到什么礼物,我问他可否带我出去旅游。在我哀求的目光下他最终点了头。我雀跃无比:就带我一个人去噢。

是我勾引的他,他起初拒绝,可是我的不管不顾最终使他败下阵来。

此后我们像热恋中的男女,趁旁人不在便急迫地缠绵到一起。所以当周六下午提前回来的段颖撞见我们时,她崩溃了。我毫不畏惧地盯着她喷火的眼睛,那一刻,我赢了,心中快活无比。她扑上前来对我撕咬,被裹上床单的段父拉开。我说我爱你父亲,很爱。她骂,朱碧莲,你这个!我对你那么好,你竟这么对我!你滚!不谙世事的心一旦被激怒,疯狂程度甚于常人。后来听说一封匿名信举报段父私人生活不检点,他被革职,后举家搬迁。我知道这肯定是段颖所为。临走前段父给了我一大笔钱,说对不起我,叫我一定要念大学。

家乡小城已经待不下去了,我漂到北京,边打工挣钱边读夜校,然后毕业,工作。27岁的我仍独自过着平淡安静的生活,一直未找男友。

那天,一个无名电话一直响不停,话筒里传来熟识的声音:“我是段颖,我爸可能不行了,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我吃了一惊。

看着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段父,我呆住了。是胰腺癌晚期,段颖说:“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恰逢在北京诊治,我托了很多同学,费尽周折才辗转找到你,就是想让你们能见一面,了了他的心愿。”

我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在多年之后。他让我不要怪段颖,说这么多年放心不下的只有我,是他辜负了我的青春,他对不起我。他问:碧莲,你还好吗?我说:我很好,马上要结婚了,你放心吧,会有人代你照顾我。他虚弱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临走时段颖问我,当年你是为了寻求心理平衡还是真的爱我爸爸?我说,嫉妒的成分多一些吧,你幸福得像个公主,我却是个土气的灰姑娘,我好羡慕你的生活,一心想毁掉它。段颖大惊,她说,我也嫉妒你呢,那么坚强那么独立,总觉得你很酷。后来,段颖感叹,再来一次多好。

原来,在那段青春岁月里,我们彼此羡慕,彼此嫉妒,这种嫉妒,甚至让我们毁了她父亲的前程。可我知道,即使再来一次,这种幼稚的戏码依然会变相上演。我们青春过,这,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