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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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秦支着下巴，黑色水笔在手指间轻盈地来回转动，然后极其潇洒地勾答几个历史练习卷上的选择题，偶尔抬头侧耳倾听窗外传来的密密的高昂的蝉鸣声。

最好永远不要有假期，多学一点东西，不是很好吗?周小秦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一个淡淡的不规则的金色四边形，刚好落在周小秦的草稿本上，于是周小秦出神地在四边形内写满了字。

“啊!”有一只飞蛾落在斜前桌女生的课本上，那个女生发出无比嘹亮的一嗓子尖叫，堪比超声波，震得整个教室都抖了三抖。周小秦惊得颤了一下身子，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黑线。

周小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本子，皱了皱眉头，将这一页纸沿着边仔细地撕了下来。

黑线从四边形的一角斜划到另一角，恰好将“美好、阳光、完美、明天、希望……”等等这些词全部划作两半。周小秦觉得自己的右腿有些隐隐作痛，眼神迷离起来。

放学的铃声将周小秦从这无尽的迷离中解脱出来，同学们欢呼着涌向校外，教室在几分钟内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周小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包。

校门口是拥挤的喧闹嘈杂，周小秦看着一群又一群穿着校服的同学涌上13路或20路公交车，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零星的几个人落单，周小秦才慢慢走向公交站台。

一趟不太拥挤的13路公交车驶到面前。周小秦不慌不忙地上车，刷卡，然后在老弱病残孕的特殊座位坐下，假装看不见一车人鄙视的目光，掏出耳机，打开音乐，扭头看窗外一排排梧桐树快速从眼前掠过，在眼里短暂留下斑驳。

旁边有个站着的男人，不停地在口中絮叨着《古兰经》：“他用真理创造了天地；他让黑夜覆盖白天，让白天接管黑夜：他让日月循规蹈矩，各自依照规定的轨道运转。所以他确实无所不能，是伟大的宽恕者……你慷慨地赐予你所喜欢的人支持。”和着周小秦耳机里萨顶顶空灵的歌声一起搅进周小秦脑海中。

公交车过了一站又一站，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周小秦的身边站满了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上来了，周小秦急忙把头侧倒在不太干净的玻璃窗上假寐，玻璃窗很硬，硌得周小秦额角发疼。并且散发着不知积蓄了多久的热量，烘得周小秦的脸直发烫，额头密密地渗出黏腻的汗。

正午的阳光映在眼皮上，周小秦可以感觉到强烈的白光和稍弱的橙光不停地变换，仿佛闭着眼也能看见阳光，并且能清楚地揣摩它的形态。

耳朵里萨顶顶的歌声变得断断续续，掺杂着学生的大声喧哗，哪个老师最讨厌；妇女拉扯的家长里短，菜市场的菜价，哪家的肉比较新鲜：还有比较低沉的男声严肃地讨论股票的涨跌或昨晚的球赛。

偶尔会有短暂的意外的安静。然后复又喧闹起来，并且比前一次更加猛烈，就像是中场休息后的又一轮激情澎湃，随着这一趟短暂的旅程起起伏伏。

公交车的每一次上坡、下坡、左拐、右转，都带动着整车人晃动。人不停地朝周小秦拥挤而来，又离去，顺带挟着有人体温度气味的热浪拍打在她身上，打完篮球的男生身上的汗臭味、西装革履的白领身上的烟草味、妇女提着的菜篮中的鱼的腥味、浓妆女人身上廉价的香水味，还有各种不知来源的堪比毒气的气味。这些气味笼罩着周小秦，使得她像被怪手揪扯着敏感的神经一般阵阵发昏。

高峰期的公交车几乎让人发疯，司机似乎也很烦躁，车开得比清晨的时候颠簸许多，每一站停车都似乎把刹车踩得极狠，周小秦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向前跌去。

“不让座。没素质!”周小秦听到旁边有人故意极大声地说。

拽着耳机线的手指紧了紧，周小秦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疼痛的右腿。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两下，周小秦的左眼偷偷睁开一条细缝，透过那些在阳光下清楚地飘浮在面前的细微的浮尘和玻璃上的污渍，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没过多久，熟悉的小区建筑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站到了，下一站，××小区站。”熟悉的女声再一次在头顶上响起，正好在两首歌曲切换的空白。周小秦睁开双眼，瞳孔亮了一下，转瞬间便又平静下来。

“站台有下。”短暂的犹豫后，周小秦站了起来，声音柔柔地喊了一句，踏着优雅的步子缓缓挤过人群下了车。

阳光烤得大地“滋滋”发响，周小秦蹙着眉头，眯着眼，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前方走去。

前方是新建小区的第三期工程，浩浩荡荡地，叠积木般地垒着高楼。

周小秦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一大片空地旁边，一个皮肤黝黑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男人坐在一只红色小塑料板凳上，靠着一大摞堆叠的麻袋装的水泥沉睡，身上白色的衬衫皱巴巴地浸着汗水，黑色裤子的裤腿挽到膝盖，几乎没有空隙地沾满了灰白的干水泥，光着的、交叠的双脚包裹着厚厚的水泥和砖灰。一个还装着半杯水的塑料杯放在他身侧，一部款式老旧的黑白屏手机横放在塑料杯上。周小秦的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校服口袋里的iPhone的屏幕。

水汽的蒸发扭曲着周小秦面前的空间，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青年在男人身旁打转，眼睛老是盯着男人的手机。

周小秦想，自己该提醒一下那个沉睡着的男人。

但是，周小秦的名牌板鞋在地上围着一块小石头绕了好几个圈，仍然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那个青年已经慢慢逼近男人的手机，并且四下张望了几下，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周小秦。

周小秦放在校服口袋里捏着iPhone的手微微颤抖，刘海滑下来遮住了眼睛，她咽了一下口水，掏出手机，解锁，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

她看到男人的手机在塑料杯上震动，隐约听到手机的铃声，男人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拿手机，那青年落荒而逃。

周小秦松了一口气，感觉右腿又开始疼痛了。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耳机里却传来熟悉又温和的声音：“秦秦，怎么了呀?”

周小秦惊慌地抬头，看见男人将手机放在耳边，目光恰好对上了自己。

“秦秦，秦秦……”耳机里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周小秦扯下耳机，胡乱地塞进口袋里，转身。

“秦秦，女儿，秦秦……”声音中带着疑惑，从远远的身后传来，不断地逼近。

周小秦看见马路对面有一群穿着A中校服的同学，突然觉得身后那个男人逼近的声音是那么陌生而又可怕。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肩上名牌双肩包柔软厚实的背包带，用力地向路边的公交车站台跑去，慌乱之中。逃离的腿瘸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