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爱,配不上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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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阮石，男，28岁，出租车司机 撰文:陈桥语
我其实并不想离开她，但是我的自卑让我总是把她往外推，直到她终于死心，直到她真的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扔掉了我。
重逢莫小北
突然下雨了，拦车的人很多，我的生意比平时好很多，我的心情很好，直到夜里七点，经过一元路口，我看到了莫小北。
她瘦了一些，人显得越发小，我把车停在她身边时，她匆匆地上了车才发现是我。但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也没有，我把莫小北送到人民南路的巷子口，莫小北没吭声，直接拉开车门就下了车，外面还哗啦啦下着雨。我想说我去后备箱给你拿把伞，但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睁睁看着莫小北在雨中跑开，高跟凉拖踩出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衣服。
我开着我的红色出租车在雨中慢慢地滑行，我把前方的灯牌扳下来，造成一个车里有人的假象，免得有人再伸手拦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想载客。
我总觉得刚才我忘了给她什么,直到我的手摸到车座旁的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猪储钱罐,我才明白因为紧张,我压根就忘了这个半年前我就为莫小北买的礼物。
初遇小胖妹
我和莫小北的相识，也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夏天的黄昏，一个胖胖的学生模样的女生坐上我的出租车，报了一个大学的名字。她离开后我发现，她不小心把一本英语书落在了后座。上面写着秀气的三个字：莫小北，还有她的系别。
我根据这几个信息找到了她。莫小北很热情，她坚持要请我吃饭，说为一本书耽误了我做生意，她的心中不安，硬拉着我去学校餐厅吃饭。让我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还有，莫小北没有问我喜欢吃什么，就为我点好了菜。我很吃惊，那些菜都是我喜欢吃的。我问莫小北怎么会清楚我的口味。莫小北就笑了。她不是个漂亮的姑娘，但是笑容给她增添了不少的亲切。她说，我看得出来你是北方人，而我小时候在北方生活过很长时间。
我在那顿饭后记住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莫小北开始找工作。我成了她的专职司机，带着她去公司应聘面试。面试完后，莫小北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吓了一跳，电话里的她异常沮丧，好像要哭出来一样。我忙安慰说，别慌别慌，我就去找你。
到地方以后，我见莫小北低着头，像是在哭。待她坐进车里，我赶忙安慰，好话说了一箩筐，莫小北还是一声不吭。我急了，说，莫小北，你倒是说句话啊。
莫小北忽然就朝我扑过来，扎进我的怀里，咯咯地笑着，她说你这个笨蛋，我被录用了。我骗你的。她搂着我的脖子，说，我们给我开出四千元的工资呢，不错吧。我由衷地赞叹，说，不错。莫小北在我的脸上啄了一口，说，有你最好了。我一惊，这还是我们认识以来莫小北第一次对我这么直接地表示好感。其实我以前也感觉得到莫小北对我很好，但是我没往这方面想。她是一个大学生，父母都在本地，现在又找了一份这么好的工作。我就一个出租车司机，跟她充其量只能做做朋友而已。
莫小北说她请客，请我去吃西餐。
这是我第一次去西餐厅，那些刀叉我用起来极不自然。莫小北装作没看见，并不出口纠正我的笨拙，使得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好感。吃到一半，莫小北抬头看着我，说：“我……我……”
我说：“什么？”
莫小北说：“我……喜欢你。”
我的心好像一块布，被熨斗刷地熨过，一下子变得平展而滑顺。但旋即我又想这怎么可能呢？莫小北也许只是想找我谈一场恋爱吧，她还年轻，又有学历，很快就会意识到我们的差距。而我过了只想谈恋爱的年纪,想得更多的是结婚，就想找个安静本分的姑娘，成家过日子。爱情，是奢侈品，就如同我每次开车经过市中心广告牌上看到的那些顶级名牌的广告，那种流光溢彩的生活是别人的，与我无关。
我踌躇着，看着莫小北期待的脸，含混不清地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我其实很兴奋，我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让莫小北这样一个条件比我好太多的女孩子这么喜欢我，但我又有种惶恐，我担心那是女孩子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欢，当她明白世事的艰难后，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我，就像扔掉一块旧抹布那样，毫不珍惜，连回头看的欲望也没有。
莫家不算豪华但殷实，小北是独生女儿，她家完全算得上小康。而我自家兄弟姐妹众多，家境贫困。我无论哪方面都比不上莫小北。你帅，莫小北曾经这么说过我，说我像古天乐。我自嘲地想，我怎么比得上他？虽然五官依稀相似，但30块钱一件的T恤和10块钱一双的夹趾凉拖是我的工作行头,我哪里有明星的做派和耀眼的风度？
但莫小北看我的眼神很柔软，很依赖。我的心柔软地动了一下。
爱情是我不能埋单的奢侈品
再见莫小北时，我从座位边拿出一束玫瑰，是在花店打烊时候买的，不贵。莫小北的眼里闪出了惊喜的光，她嚷着:你真浪漫，我爱死这花了。她扑进我的怀里，像只撒欢儿的小鹿。
她说我，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我和莫小北的婚礼在三个月后举行。去拍婚纱照的时候，莫小北进去换衣服，我在外面等。我无意中听见有个店员偷偷在背后议论，这男的长得不错，女的又肥又矮，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
照片出来，我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而莫小北一脸的灿烂。我忽然发现，她的确太胖，婚纱勒着她圆滚滚的腰，她穿着高跟鞋也还矮了我好大一截。我以前没有在意这些，但是听别人一说，我也忽然觉得，这场婚姻，似乎我被算计了……
大家都在炒股，我每天都听乘客在议论此事，炒股比卖白菜还容易。我心头一动，我非常想赚到一笔大钱，让莫小北对我刮目相看，她的工资比我高一直是我心头的隐忧。
我瞒着莫小北偷偷地借了笔钱，开始炒股。股票涨了，我心情大好。但后来就赔得很厉害。我只好拼命开车，力图多赚点钱还债。每天回去累得倒头就睡，莫小北问我怎么了，我也不吭声。
后来，莫小北问我，阮石,你在外面有人了？我诧异，莫小北红着眼圈说，那你为什么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连这个家好像都不想回了。我焦躁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恼怒地关上门，躲在出租车里睡了一夜。我想，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总会犯疑心病？我都累得要死要活了，她却以为我在外面有情人。
莫小北还给我的哥们儿打电话了解我的情况。我知道后越发不想理睬她，觉得她有病。我的哥们儿也半开玩笑地问我，你晚上回家罚跪吗？我脖子一梗，当初可是她死活非要嫁给我的，要跪哪轮到我？哥们儿都嬉笑着说，你可真够男人的。我说，那可不，今晚喝酒钱都算我账上。
结账的时候我后悔了，我其实没有多少钱，翻遍口袋还差200。幸好家就在附近，我借口出去方便而溜回家取钱。莫小北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储钱罐小猪，她叫它扑满，当作宝贝一样的，平常五块十块的都往里塞，想来应该够了，回头给她补上就是。
我去拔猪肚子下的塑料盖子，但手一滑把小猪摔了个粉碎。我顾不得什么，在地上拣票子数数，匆忙间也顾不上打扫和捡拾四散的硬币，赶忙下楼去结账。
等我回家，莫小北躺在床上，没有脱衣服，地上的碎片还在，我赶忙拿了扫帚去扫地。但一只枕头飞过来，打在了我的后颈上。莫小北疯了一样冲上来,对我又踢又咬，我躲闪间不当心跌了一下，手被碎片划破了。莫小北还不罢休，嚷嚷着要我赔她的扑满,说我太丢人了，不交生活费也就罢了，还偷她的零用钱。
我看着莫小北，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陌生了，这不是我熟悉的莫小北，她以前温驯得像只绵羊一样，看我的眼神总是依赖的。但今天，她披头散发，光着脚，喋喋不休地指着我的鼻子数落结婚以后我的种种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我头皮发麻。我大吼一声：“够了！”就摔门而去。
那天晚上，我是在网吧度过的。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莫小北的电话，说，离婚吧。
忏悔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她什么也没有要，几乎算得上净身出户。我知道，我以后也许都不会再碰见比莫小北更优秀的女人了。她是那么爱我――为我放低姿态，为我的喜好而改变，迁就我诸多不好的习惯……我对她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我有种说不出的心理，我似乎喜欢看到她为我赔小心的样子，我似乎觉得我对她冷酷一点，就显得自己更加高高在上一点，我喜欢刁难她，故意让她伤心……
到今天，我才意识到，那是我的自卑心理做祟。莫小北说，她后悔对我太好，让我随意践踏她的尊严和心灵。但实际上，我非常感念她对我的好，但我一直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我的出身决定了我对感情的处理是粗暴的、直线的，我不知道疼惜和怜爱的表达方式，我以为故意装作冷漠和骄傲，能使我有面子些。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她，但是我总是把她推开，直到她终于死心，直到她真的像扔一块抹布一样扔掉了我。
我觉得窗前的雨越下越大，开了雨刷还是看不清眼前的道路，直到我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把车往人民南路开，我要去找到莫小北，把这个扑满送到她的手上，不管她是否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