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落幕,唯你独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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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麦凯乐八层的电影院。他们没去情侣厅，只是巧遇。

电梯上，他下，她上，交错，但没擦肩。

琳琅。他的声音苍老了。

之后，她高高在上，看着他一点点落下去。

来不及多一秒钟反应，琳琅相信自己失态了，回眸已全然失了颜色。踩着高跟凉鞋，金色的，跑向另外一端的出口。

两级两级的台阶，他走上来，腾云驾雾般。毕竟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还能这样矫健。然后孩子气地望着她，两只手相互揉搓着，细细打量琳琅。

空气就这样湿了。

黑色的放映大厅里，片花已经错过。她顾不得看，只感觉他的大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仿佛这一次抓紧，就再也不会失去。

梦醒了。

琳琅睁开被爱情淋湿的眼睛，久久地疼了起来。想起了那个春日的午后，他们分手。没有言语地转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琳琅一度希望他死了。只要每天多吸两包烟，他的肺很快就能被尼古丁掏空。这样就不会再遇见他。

佳世客地下通道，人们匆匆擦肩而过。琳琅大声喊着男人的名字，黄生发!黄生发!像失了魂的祥林嫂。前面穿花色衬衣的男人错愕地回过头来，一张陌生的脸。疯了。疯了。

此时，她多么希望。某个角落，黄生发能倏然钻出来，调皮地看着自己。说，宝贝，我在这里。

如果时光也有指环可以套住该多好，那样就可以永恒。

琳琅摸着右手上的玉戒，这是夏日里的凉薄，和田玉的戒面。他说找了好久才遇到。他说玉赠有缘人。

那是琳琅第一次去“好时光”酒吧。一去就喜欢上这个酒吧的奇特之处：第一，它是座德式老房子，幽静如古。第二，它提供茶。

酒吧里有茶，还是琳琅喜欢的普洱。老板是个神秘的异乡人，来光顾的都是这座城市的文化人。琳琅是被约束的。她的闺密刚走出痛苦的八年抗战。

早就该结束。琳琅义愤填膺。

话还没说完，琳琅就瞥到了角落里的黄生发，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鸭舌帽，大肚皮，浑身上下只一件衬衣还算好看，是个多金的主儿。职业性地瞄了两眼，琳琅继续倾听闺密的怨妇生活。

后来，每个周五晚上，一个人没地儿可去的时候，好时光就成了避难所。老实待在角落里，打开SONY的本子，敲字。

琳琅是某保险公司的个人理财师。这个光鲜新潮的职业除了带来不菲的月入，也一点点扼杀着琳琅的梦想。她内心最大的渴望是做一个平常的女人。朝九晚五。回家有老公孩子，夫达子孝。

可这样的温暖，琳琅从来没有过。她甚至幻想自己得了绝症，像某个电影片断，在网上征个爱心泛滥的男人煲汤。汤没煲来，鸭舌帽踱着步子晃到眼前，也不说话，就是那么静默地坐着。整晚整晚地坐在琳琅旁边，不撩动，也不搭讪。

《疯狂主妇》播到第四季的时候，鸭舌帽说，Gabrielle的吊带裙穿在你身上更迷人。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谁让他真的把那条吊带裙空运了来，再说了，黄生发会煲汤。琳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煲的汤嚼了一年多，琳琅的气色越来越女人。

可琳琅不该上了瘾。她耍了一个普通女人最想要的，男人最怕的东西――婚姻。

不如，我们去瑞士登记。琳琅的眼睛撒着娇，慵懒地靠在他身上。

可一张纸，有的时候真就能扼杀一切。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两个人的世界就这么静静地下了雪。

一周的冷静期后，两人分了手。那时，大街小巷都在播陈奕迅的《十年》。黄生发曾说，这是最烂的情歌，可他却在KTV的情侣间里，唱到泣不成声。

琳琅嫉妒了。无疑，有过这样一个女人，让黄生发爱到骨子里。否则她怎么会只是提出结婚的愿望，很快就是分手的回应。

好时光，并不好。琳琅隐忍住想要砸吧台的冲动。又是周五，本子也不带，直奔老板聊家常。

每个泡吧的男女都是有故事的人。老板诡异地看着琳琅，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琳琅才知道原来第一次来好时光的时候，黄生发的眼睛就直了。如水的长发，长长的柔媚的眼，就连老板也傻了，以为活见了鬼。

接着老板递来一张照片。

可不邪了门吗?琳琅怎么可能像一个死人。分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死女人。

琳琅傻了。照片里的女人，让她惊诧。一种熟稔的味道扑来。长长的卷发，细长妩媚的眼，同样妖娆的细腰。

嚼光了手中的血玛丽，琳琅说了声谢谢，退出了好时光。

好时光酒吧霸占着很多人的爱情。

死去的那个女人有个如云南印象一般清丽的名字。叫沐羽。正是好时光老板的妻。关于沐羽的记忆像石碑上的小篆，清晰深刻。她总是玩票似的来好时光串场，每次开嗓都是那首《十年》。老板并不知道的，那“十年”是关于黄生发和沐羽的十年，也算是完好的故事。

后来，沐羽死于好时光的一次意外失火。沐羽救的是自己的老公，黄生发救的是沐羽。一个得救了，一个离开了。女人临走前那轻轻的一瞥，带走的却是黄生发的心脏。老板再见到黄生发的时候，他已失了往日的潇洒，精气神似乎只有酒过三旬的时候才附体。两个男人，默契地喝着百威，一打，两打地喝下去。

普洱，应该有的。醉后的黄生发，只说了这一句。他们都记得死去的女人有个马克杯。杯把的地方有了缺口。杯身高高的，上面画满小女孩的各种梦想，有糖果，有水晶鞋。可里面泡的永远都是普洱茶，透着琥珀血光的颜色。

后来的好时光，安静，普洱荣香。

几年前，老板认识沐羽的时候，还不是老板。在派出所，沐羽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杯子，把纸杯里的水倒出来。就是用着这个杯子。这个格外在意容器的女人，捅伤了一个街头混混。

老板当时很是落魄。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妻儿。同坐一辆车，他却奇迹般毫发来伤，所以他被带来这里。

这样的相遇很诡异。

在派出所的几次相遇之后，他们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两份盒饭。她把筷子撕开。他就顺从地接过来。她长长的，妩媚的职好像五段锦般美好恬静，他不由自主跟着她，不肯离开。

沐羽只是轻轻地看着他，手还没有碰触到彼此，他的泪便落了。一个男人心中压抑了太多悲哀和委屈，一旦看到善良单纯的东西，就自然泄了底。

不到一个月，他们结了婚。老板只知道沐羽是云南大理的姑娘。她以前爱过什么样的男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样的闪电式无疑令人好奇，家里人甚至怀疑车祸是沐羽搞的鬼。他们喊她狐狸精。

结婚前，沐羽说，想要一个酒吧，可以唱歌，随心所欲。

于是，老板卖了一切家产，还千方百计借来了不少钱。离开成都，来到这里开了好时光。老板说，有你有我，就是好时光。洙羽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踏实稳重懂感情，是过日子的首选。她要做的除了珍惜，再无其他。她竭尽所能地对他，煲汤，打理生意。日子安宁平淡。酒吧日趋红火。

命里注定。黄生发是这样解释的。

一个人，找人算命，算命的指着一流鼻涕的垃圾女孩子说那是你将来的媳妇。那人恶心，偷偷用石头砸了女孩子的头想灭了她，没灭掉。多年后，娶了个老婆，头上有道疤。老婆 说，小时候被一恶人用石头砸的。那人哭。好好漂亮的脑袋，硬是让我给磕了个大疤。

这个故事，黄生发只讲给两个女人听过。第一个是沐羽，第二个是琳琅。她们都是那么地恬静，只是用眼睛淡淡地微笑。

沐羽捅伤的男人是黄生发以前道上一起混过的人。光天化日。混混就跑过来，扯着沐羽往胡同里拖。之后，沐羽只是平静地回家，取了一只杯子主动去了派出所。

那杯子是黄生发送的。后来，当黄生发找到了好时光，沐羽已为人妻。

那么快。一个月，可以改变这么多。他后悔没有听沐羽的话，从此断绝一切不该来往的社会关系。他知道沐羽心已死，木已成舟。

水能覆舟。黄生发原本发现了酒吧的火灾的苗头，是半截烟蒂，可是鬼使神差。他没有说。他抱着幻想，失去了好时光，失去了安稳的土壤，沐羽会跟着他选出来的。沐羽这样的女子，应该养尊处优，轻灵的歌舞，才是她的归属。

死的时候沐羽还是那么美，死神可以轻易地取走她的生命，却对她的美束手无策。她对老板说，用不着报警，答应我，好好活。说罢，轻轻地瞥了黄生发一眼。顷刻间，两个男人的心脏就都碎了。彻底地，不留片甲。

老板固执地认为自己克妻，再没续弦。于是，两个男人守着好时光，守着那一抹普洱茶香，各自想着那首《十年》。那信仰没死，依旧活在杯子里。

直到琳琅出现。黄生发的阵地失了守。只是他内心拒绝和沐羽以外的女人结婚。哪怕只是形式。

可是这不是形式。他们确实相爱了，没有刻骨铭心，没有多难波折。

温情眷恋后的黄生发仍然偶尔想起沐羽。

如今，黄生发也在隐隐地思念着琳琅，旅行的每一处风景，他起初想到的人是沐羽，渐渐地，琳琅的影子代替了所有。他不在好时光的时候，老板不声不响地打理着店里的一些事直，琉璃玻璃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转让。

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姑娘来找过你。老板说。

一路风吹日晒的黄生发精神了许多，仿佛没听见老板的话，新加坡真是个好地方，你也去看看吧。马来姑娘够热情的。

老板无语，像看着重新翻洗过的台布。这台布洗了半年多，应该洗干净了。

看得出，她似乎很爱你。老板还是这几句话。你呢，以后什么打算?

好好活呗。电视剧里老实的许三多也爱说这句话。

黄生发结实地捶了捶老板的肩膀，那俩字可实在写得不咋样。

老板干干地笑了两声。已经找到下家。你再不回来，下个月这里可就要变样了。

其实，生活有的时候同样如爱情，也是瞬息万变的。滞后太多，跟不上节拍了就在记忆的边边角角挖个洞，藏起来。生活需要继续，或许有过爱情，但珍藏足够。

黄生发说，多久没喝汤了?身后的琳琅，早已泣不成声。

或者，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片影子，唱着十年，或者舞着腰肢，只是已经和爱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