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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怀念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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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 SHANGHAI》,这部“属于上海的音乐剧”被许多人当成了怀旧之作,媒体称该剧是上海小资和城市白领的一次“高端怀旧”剧场消费。要知道,怀旧,原非我的初衷。

因为我所写的是一个“新”上海,我身处过的上海。哪怕是我的曾外祖父和外祖父生活过的三四十年代,我也从不认为那是“老上海”,而是一个“新上海”,“摩登上海”。“摩登”——这个上海人造出来的词本来就有“现代”和“新”的含义,而我心目中的老上海或旧上海是更古老的,更传统的上海——清末民初的上海。当时“西化”的潮流刚刚开始,现代性的物质文明刚刚被发现,Light、Heat、Power都是叫人惊奇的“舶来器物”。

新的上海有能力制造出专属于自己的“中西混杂”,虽然混杂,却是原创极品。欧化汉化的生态长期依傍与绞缠,诞生出海派风格,海派风格渐臻达到熟能生巧的境界。莫说小饼干、面包、冰淇淋之类冠绝全球,圣诞时节,家家枞树,户户彩烛,徐家汇教区号称东方梵蒂冈,主体建筑媲美巴黎圣母院。二战以后巴黎也要从上海移植法国梧桐树,足见上海城市环境之领先优美。

昔日鲁迅将海派和京派作对比,这样的南北之分刚柔之别,未免也是小看了海派,海派是大的,是上海的都市性格,先地灵而人杰,后人杰而地灵。木心说,上海是暴起的,早熟的,英气勃勃的,其俊爽豪迈可与世界各大都会格争雄长。就像上海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中最经久不衰的这一个——外滩原汇丰银行的大厅内屋顶,当工人把上面的石灰去除准备改装的时候,发现了原来画在上面的几幅国际大都市的图像,内中赫然就有上海。这一发现的象征意义当然不言而喻。

上海在变,上海在消失,上海在重建。怀念是在重建消失了的物质实体面前,缅怀消失的情感,但物是人非,重建也不过是另一种面目的消失而已。所以上海的故事不单是老建筑的华丽转身,更多数是倒着来的,曾经是装饰精美的华厦,如今却不过是挤满72家房客的寻常人家。在成就风景的诸多条件里,怀念必不可少。但无论这里面曾经住过谁,日子总是要过的,这是上海建筑的宽容美德,也是上海生存的活命力道。

如果要在上海面前竖一面镜子,镜像一定不是传奇中的那个名称,而是那些我们真实活过的地方,那些没有资格成为文化地标,却顽强盘踞在属于自己的身上,用一种比那些地标们浪漫得多也顽强得多的方式赋予我们每个人以独特的底色。就像脚底板的一块老茧,别人不一定晓得,但自己日日行路,剥了再长,渐渐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了。

虽然对每一代人,每一代不同的人群,怀念的背景和目的是如此不同。《查令十字街84号》中海莲·汉芙说过一句话,“我说,我想去英国追寻英国,朋友告诉我,它就在那儿”。如果我们想去追寻上海的记忆,怀念的甬道会开启许多个入口,每一条都贴着怀旧的标签。

八十年代末兴起的那股上海怀旧是一种带着“逆反情绪”的严肃、真情的反思,是对三十年间被遮蔽的日常生活和被轻视的物质欲望的反拨,期间巨大的成果是重新发现了张爱玲。但这一次的怀旧其实毫无凭据,就连怀旧小说自己也说,像破落贵族的孩子那样地怀着旧,他没有正经过上什么好日子,可他天生与众不同,那见所未见的辉煌在他的想象里,比天堂还要好。

九十年代以后的上海怀旧则是一种后现代的戏耍和消费。机械复制时代,电脑制作,信息处理,数码合成等等高科技手段,使一切的有形或无形的物品都可以被复制,包括时间,而原初的生命贴近真实的东西由此遭遇暧昧不明的命运,这其中的最佳代表就是“新天地”。

起始于五、六年前的“怀念思潮”则是在混乱不堪,价值迷失的当下所产生的汹涌的“集体回忆”,与市场经济物质文明大相径庭,追怀的是一种简朴和安定,一个相对平等的“人际社会”,这样的怀念关乎个人生活的经验,关乎自我身份认同的追寻。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中曾引述里尔克的一些话:对我们的祖父而言,一所房子,一口井,一座他们熟悉的塔,甚至他们自己的衣服,他们的大衣,都还是无限宝贵,无限可亲的;几乎每一件事物,都还是他们在其中发现人性的东西和加进人性的东西的头脑容器。

许多经年累月热爱上海的理由,而真正爱上海的人,会执着于八十年代的那些照片,这座城市让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艺术家。随便一按,就是一张特别上海的照片,那些别处没有的实物、细节和气氛,那种诡异的混血感觉,就像是安东尼奥尼在纪录片《中国》里拍摄的那些上海镜头,有超级性感的天际线,单是看看影像似乎就有温热的风要从镜头里吹过来。

其实,岁月在那里,似乎什么都在变,也似乎什么都没变,有时不经意地往窗外看,瞥眼的一瞬,时常还能惊觉,简直就是《中国》里那些上海镜头还了魂。历史的妆容改了再改,但那张脸除了渐渐老去之外,表情却从未更换。上海的生活就是这样将人生、艺术、修养全部日常化、具体化,它笼罩了你,使你走不出去。

关于怀旧,还有这样的观点:怀旧感隐含了对某种不在场的事物的双重渴望。第一,怀旧意味着某种乡愁。乡愁预先假定渴望的主体在一定程度上要么无家可归,要么在国外。也就是说,没有移动和改变,怀旧是不存在和不可能的。第二,怀旧隐含了对某种在远处或从前的事物的渴望。现在与过去存在着质的差别。

尽管《MISS SHANGHAI》的故事线索也由距离的远近和存在的改变所构成,《MISS SHANGHAI》却不是怀旧,甚至超越怀念的意味。我写的是一家三代人的故事,但事实上这家人不过是上海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是一个城市的故事。是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气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是对怀念亦不可能再拥有的上海的呼唤,并在接收回应之后,诚实自信地面对未来。

除此以外,我还想用《MISS SHANGHAI》这个剧来表达我一贯骄傲的上海情感。即使是在我成长的年代,“中国的门全都被关死”,上海的内心都一直开着一扇窗,向着美和希望。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在这座我已经离开很久的城市之中长大过。也因为我是这样长大的,才会至今都如此热衷于她,一份纯属个人化的热衷,身为艺术家更是如此。

《长恨歌》里这样写王琦瑶,她如今走到哪里都听见上海的呼唤和回应。她这一颗上海的心,其实是有仇有怨,受了伤的。因此,这撩拨也是揭开创口,刀绞一般的痛。可是那仇和怨是有光有色的,痛是甘愿受的。震动和惊吓过去,如今回想,什么都是应该的,合情合理,这恩怨苦乐都是洗礼。她已经感觉到了上海的气息……栀子花传播的是上海夹竹桃的气味,水鸟飞舞也是上海楼顶鸽群的身姿……她听着周璇《四季歌》,一季一季地吟叹,分明是要她回家的意思。

远离,回家,甜蜜的情感和种种抑或永没有机会的实现,总是最最入戏的,因此才有了《MISS SHANGHAI》。人跟了年头走,心却留在了上个时代的,叫做怀旧,《MISS SHANGHAI》是想着要把失落错过的美好给带回来,因此我写她,演她,是为的超越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