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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的尴尬与礼乐精神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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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和往年的央视春晚相比,明显已做出很多有意义的改变。导演试图给壬辰新年的年夜荧屏带来一些新鲜而又温和的文化元素,晚会以“春晚三十年”和“回家过年”为主题和主线,也是为了在接续主流文艺传统的同时能够尽量贴近普通人的生活,尽量缓解以往刻板说教的官方格调造成的那种隔膜感。但是,作为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于此,这种高度仪式化的集体度过除夕夜的方式,是举世无双的世界奇迹。这对于在中国大陆长大的中年人来说,已经是生下来就如此的传统;但对于漫长的历史与广袤的世界来说,却实在是既不正常又不自然的异变。它是一个在精神领域里人为组织建造起来的宏大工程,就像秦始皇组织修建的万里长城一样,具有震撼人心的标志性。

央视春晚刚出现时,由于此前三十年文化贫瘠导致的精神饥渴,它似乎是给予我们的一个替代性的补偿。我们都需要一个可以让日常时间暂时停顿的、稳定的年俗,它似乎就是;我们都需要暂时离开自己的小小悲欢,寻找一个可以让所有人共同凝视的对象,它似乎就是。因为我们这里没有别的,或者因为我们这里别的更糟糕,我们就都慢慢爱上了它。它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爱恨纠结、无语凝噎的巨大符号。我们也知道它是空洞的,它里面填充的其实只是我们自己的焦虑、迷惘与自我安慰,在时钟敲响的那一刻,我们因为看同一台晚会而暂时连接成一个“共同体”,所以,如果我们自己的真实生活不能改变,央视春晚的改变就终究是有限的。

可是,三十年之后,我们的真实生活毕竟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央视春晚这面镜子里,我们或多或少、若隐若现地看到了自己凌乱、寂寞的内心。前十五年,我们都曾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看得陶醉;后十五年,我们的牢骚年复一年越来越多。央视春晚,它真的是个无法断然放弃的鸡肋吗?或者根本就是我们自己的内心没有安定的基础与清晰的方向。就像刘谦那个穿帮的魔术,在镜子里,字迹已经如愿地反转,然而在他瞬间换牌后,前后字迹的差别却显而易见。刘谦在不停地说话,试图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可是我们分明已经察觉到内心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只能礼貌地鼓掌或喝彩,这根本不是注意力的问题。

2012的央视春晚取消了广告,更删除了冗长空洞的贺电环节,我们没有因为这个改变而不悦,因为那根本就是曾经强加给我们的催眠与折磨。可是,当以往的每一年贺电环节和植入广告占据荧屏之时,我们清楚有力地拒绝过它吗?很多人也许连举起遥控器换个频道的勇气都没有。这个小进步仍然是恩赐的,在朦朦胧胧的牢骚中,习惯恩赐的人们在耐心等待着。生活似乎已不再单调,做出一个让自己内心骄傲的选择却依然艰难。因为我们迟缓的心智远远落在了生活的后面。

赵本山是春晚这个仪式性的巨大符号中一个粗大的线条。2012年的央视春晚因“身体健康原因”挥别本山,太阳照常升起,一切依然继续。检视三十年伴随央视春晚而浮沉至今的精神历史,赵本山这个抽象的线条符号究竟承载过多少源自时代、地域与人生的复杂内容,是值得我们这些亲历者慢慢回顾与反省的。记得1990年,赵本山刚刚从辽宁乡村的黑土地跻身央视荧屏,登上央视春晚舞台,那震撼感官的喜剧体验似乎填补了人们在历史转型期空虚迷惘的内心。那时候,在我记忆里,赵本山真正带来了北方乡村的原生态:他的身上同时存在三种奇妙的元素:一种在困境中努力生存的狡黠,一种打起精神笑对苦难的热情,一种对自身智慧与德性的双重局限的无奈自嘲,这三种元素能够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彼此均衡,就让赵本山这个喜剧形象一举成为新时代的“阿Q”。我们开怀大笑并不是歧视他,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得不那样,就像我们自己,在文化断裂、希望飘忽的年代里,由于精神底色的黯淡,饱尝人性资源的枯涩,我们都是悲喜剧,我们的可选项实在不多。

可是,当赵本山渐渐成为央视春晚的抽象符号,当狡黠、热情和自嘲分别被取悦权势、粉饰生活和挑衅弱势所代替,新的三元素的杂糅,再加上穷奢极欲与霸道专横的劣根性的爆发,后期赵本山喜剧作品中充斥着对弱势群体尊严的侮辱,对强势群体威权的谄媚。这时候,我们仍然在笑,因为我们的灵魂深处也都有那种隐藏的丑陋基因。当我们年复一年笑着盼望赵本山出场,这尴尬的笑声,其实已构成我们的自我伤害。

我们是生于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人,我们都承受着文化断裂的痛苦。2012央视春晚就像每一年的央视春晚一样,呈现着这种断裂的尴尬。最明显的荒唐应该算是把平辈之间互致问候的拱手礼挪作给长辈拜年之用,主持人还振振有词地说,由于磕头有所不便,建议全国电视机前的孩子们都给父母行拱手礼!什么是礼?礼的本意就是内心对合理的秩序的尊重。长幼有序是传统礼数当中最基本的元素,轻描淡写地拱拱手,在父母面前,那不是尊重而是一种空洞的轻慢。难道一定要在磕头礼与拱手礼之间做二择一的选择吗?传统的作揖礼,鞠躬三十度,就是给长辈施礼时很合适的选择呀!央视春晚这种荒唐倡议的传播,让我们有机会审视自己惊人的无知和空虚。

我们中国人曾经有千年以来稳定的精神传统,过年的时候,本来可以礼拜天地,祭祀神明,追思祖先,我们有自己庄重诚敬的仪式,也有自己热闹喜庆的欢宴。当全家人有机会团团围坐,畅叙情谊,年夜饭就真的把每个人的心彼此拉近。过年的时候街坊邻里可以共同欣赏一台大戏,击节慨叹,顿忘时光流逝;甚至打扮起来,戴上面具,投入载歌载舞的场面之中,让自己也成为年节风俗画中的一抹浓彩。可是,由于文化的断裂,这一切都远离了我们,在最最关键的童年时代,我们没有机会去亲近被暴风雨般的“破四旧”砸烂的那充满光彩的一切。今天的我们只拥有现代科技,而丧失了历史根源。就像今年春晚那句台词:“西施和貂蝉相隔一千年。”听不出问题所在的观众,对于民族的历史文化根本就是茫然的。如果我们真的只是在时间之海中惨淡浮沉的孤寂而空洞的碎片,这样的人生自然也只配享这样的央视春晚了。它只是一个僭伪的仪式,充斥着浮泛的安慰。我们真的需要它的抚慰?

孔子说过:“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联想起网上热传的《恶搞新贵妃醉酒》的歌词:“这一年的央视春晚确实没看头,这一年的麻将舞台平地起高楼。”总导演哈文特地请教张艺谋“大师”,学来的舞美设计和声光电的运用自然可以达到奥运开幕式的级别。形式完美,是导演组的不懈追求。玉帛是礼物,钟鼓是乐器,应该就是古代的形式完美吧。但是孔子却说,赠送礼物,奏鸣钟鼓,这些形式并不是礼乐之本。玉帛只是纹饰,而礼的神髓在于内在的敬意;钟鼓只是乐器,而乐的精神在于万物的和谐。当时的贵族社会,唯知崇尚玉帛钟鼓,却没有真实诚挚的心意,已经疏远了礼乐传统的精神之源。春晚某小品的台词里说:“外国银行倒闭了,纽约也没有咱这儿祥和。”记得以往本山在时,每年也都要说说相似的意思。这是什么?这并不是古老礼乐文化之邦的和敬与雍容,却透着一股虚妄、骄狂和自欺欺人的气息。真正健康的年俗里,有对宏大存在的敬畏礼赞,更有对众生万物的温暖疼惜。如果我们每个人能够培育复苏如此博大醇厚的心性,当然我们也有可能拯救尴尬的央视春晚。那时候,我们已不再需要万众同观一台戏,我们有了选择和建设的可能与空间,我们可以回到自己真实的小世界,在彼此之间慢慢培育真实的生命连接,在新春的喜庆时刻,我们所有人可以连接成为和而不同、多元共存的真实的共同体,可以自己去亲近真实的礼乐,成为通天彻地的礼乐大流中的一个有意义的环节。

正月综合征的心理调适

趋乐避苦,是人天然带有的心理特征。追求快乐,也是很多人活着的主要动力。对于中国人来说,“过大年”就是一个全民性的最快乐的节日。大家又一起走过了一年,即将开始新的一岁,这本身就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情。人们走亲访友,互相祝贺,欢乐的气氛随空气弥漫。狂欢是必不可少的,“节制”似乎成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词汇。

如何从心理学角度解释“狂欢”呢?狂欢是一次释放,也是一种补偿。而如果平时的压抑越大,释放时补偿心理也会同比例增强。这或许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在过年期间会宁可损伤身体也要无止境地去享乐了。但是,当狂欢的时光匆匆流过,可能才会突然间发现,你所追求的补偿其实也同时带来了不小的损耗。

当生活的脚步回复常态,你会发现一切都没改变。空虚感可能会乘机侵入,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孤寂、落寞,可能也有人际交往中的计较与紧张。一旦反差过于强烈,焦虑或忧郁的心理就会产生,而此时,再想用狂欢去驱散不快的尝试已不可能。

这个时候,与其去试图与不快的心理对抗,倒不如拿出些勇气来正视这些不快的情绪,好好地品味它,安抚它。因为这些情绪无论多么糟糕,它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用快乐去抵御不快是逃避与压抑自己的一部分,只有当你用完整的自己去拥抱这不快的部分,不快才会真正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