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龄公圭:古都最后的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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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身体的自由和内心的快乐。

当德龄穿着法兰西的晚礼服，在圆明园内跳着华尔兹时，李莲英发现，慈禧阴冷的眼神变得明亮柔和，也许，翩翩起舞的德龄，让慈禧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那样轻盈自信，快活像春天田野里的蝴蝶。而德龄，却在肃穆庄重的氛围中，紧张得乱了舞步。

德龄是满清的格格，其父为裕庚亲王。由于裕庚先后被清廷任命为驻日使臣和驻法使臣，因此，德龄随父亲在日本和法国度过了六年的时光。这6年的国外生活，让年幼的德龄，不再是古老中国王府中养尊处优、深受中国传统思想浸润的格格。

在外国的生活，让她见识到截然不同的西方礼仪和生活方式，西方的现代文明深深影响了德龄，她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在民主的环境中长成具有开阔视野和现代审美观的女子。当她以东方美人的形象出现在法国上流社会时，很快获得了大家的赞赏，而德龄，也成为了法国社交场合耀眼的明星。

正当她在法国社交圈崭露头角之时，裕庚任期已满奉诏归国。1903年春，17岁的德龄随父回到北京，觐见慈禧，活泼天真的性格、老练的衬交能力，使她赢得了慈禧的青睐。而当时，中国政府被西方炮火轰开国门后，上至统治阶层，下至平民百姓，对西方一无所知。慈禧为了进一步了解西方，同时也便于与西方国家驻华使节的夫人们接触交往，将德龄留在身边，成为紫禁城八女官之一。

在紫禁城的日子，虽然地位尊贵，锦衣玉食，但是对德龄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作为女官，德龄要侍奉慈禧，面对当时中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德龄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慈禧对德龄来说，是一个复杂的形象。作为女人，她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即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却也无法安抚心头的孤单。作为太后，在她统治清王朝的数十年间，她必须把自己变得刀枪不入，冷酷无情，才能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可是，夜阑人静的时刻，卸下身上厚厚的盔甲，在一声长似一声的更声中，她疲惫却还要保持高度警惕，连她的玉枕也是特制，让她随时能听到朝她而来的脚步声。

德龄的出现，无疑是慈禧生活中的一点小小乐趣。德龄像窗口，让慈禧看到宫墙外的另一个世界。她饶有兴致的让德龄穿着西方的礼服，跳起华尔兹，自己也兴致勃勃的换下花盆底，穿起高跟鞋。这时的她，对德龄充满爱怜和疼爱，像一个祖母疼爱自己的孙女。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德龄还是要小心翼翼，深怕自己的言行会招来慈禧的不满。多年的政治生涯，让她的神经时刻绷紧，内心也非常敏感。坊间流传为她梳头的宫女不小心让她看到脱落的自发，就被杖打致死。

在皇宫中，德龄看到卑躬屈膝的宫女太监，看到妃嫔间的相互倾轧，看到光绪的忧郁软弱，看到笼罩着整个皇宫的沉重与压抑，德龄，就像山林中的飞鸟，进入了巨大的牢笼。她感觉到，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仿佛与周围的人事格格不入，如果说，一开始她进宫，像一股清流给皇家带来了新意，那么长时间的居住宫中，她开明的思想，自由的品质与周围浓重的阶级思想和整个腐朽的世界，俨然对立起来。当慈禧对她的新奇逐渐消失时，她的个性让慈禧不禁怀疑，她是一个来自外界的挑衅者和叛逆者，对她的敌意逐渐替代了之前的信赖。偌大的皇宫，德龄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德龄终于知道，虽然出生满清的皇族，可是，她离开这个古都太久了，自幼接触的西方文化，已经深入她的血液，她的归来，只是短暂的停留，然而，终归是回不来的。德龄的不快乐，不在于懂得太少，而是知道得太多。

当一个人懂得太多的时候，已经无法选择混沌的生活。如果德龄能够忘记法兰西的自由岁月，甘心回归王官成为规矩听话的格格，那么，她不会那么痛苦。当她习惯了自由开明的环境后，又怎能后退回到封建礼教笼罩下的古老中国?

1905年3月，裕庚因病到上海就医，电召德龄赴沪。两年的宫廷生活，使德龄看清了宫廷冷漠、阴森、险恶的一面，德龄向慈禧请求去上海，获准后当即脱离宫廷。离开宫廷前，她为慈禧再跳一支华尔兹，当作临行的道别。悠扬的乐声中，德龄强忍眼中的泪水，迷糊的视线里，久久凝视着慈禧的面容，在不苟言笑的面容后她看到一个孤单的灵魂，尽管自己对眼前的老人有着依恋不舍，但她的善变与喜怒无常还是让德龄望而却步。

后来德龄在书中回忆：“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伤感，我相信这不是我的幻觉，在这样的离情别绪中，我跳完在古都的最后华尔兹。”德龄后来辗转去了美国，和一位美国人结婚成家，在美国，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巧秀美的东方女子，曾是中国的格格。而德龄也享受着平凡简单的生活，虽然偶尔还会回想起在古都皇宫的日夜和最后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