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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拒绝还是无法突破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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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万箭穿心》[1]使笔者不得不又一次记起二十多年前方方的“新写实”代表作《风景》,那些人生事像的惨烈与磨蚀,那种解剖生活的刔心之痛,那种直面存在的凌厉与激扬,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摆下阵场。“风景”不是在国土上远眺的雄壮,不是田园牧歌,不是江山如画,“风景”是停下来凑近了或者真正生活了体验了所看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的所谓“风景”只能是一个中性词。当然在这些重新开窗、跃入眼帘的景观中,我们曾“阅览”了方方《祖父在父亲心中》、《桃花灿烂》等,我们也在集中的时间里遍览了写实作家诸如《粮食》、《烦恼人生》、《一地鸡毛》、《单位》、《马桥词典》、《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等同时期的“风景”,但再奇异、再动情的“风景”,也是观察者的体验、叙述者的认知,当年的那个叙述者是“我”——一位死去的孩子的魂灵。在我们体验了经济上的开放所带来的欢呼与希望、经济帝国的崛起和文学与道德的衰落之后,二十年前的“风景”已经快要被新的话语范式塑造成传说,而二十年来的人生命运却在悄无声息地变迁,当我们再一次翻看久已遗忘的文学时,看到的却是“万箭穿心”!正如小说在结尾叙述,“每一天的日子都是万箭穿心。万箭由心头穿过,十几年的时间,心里早已满是窟窿。”为什么这样呢?让我们看看小说所带来的新的体验与追问。

小说以略带汉口味的方言和地域风貌完成叙事。女主人公李宝莉豪爽泼辣,虽然已经“下岗”,但在丈夫马学武近年升任厂办主任、家里又要换新房的好景中,体验到幸福源源不断地袭来。在看新房的时候,李宝莉的父亲站在客厅窗前,指着楼下放射线一样的马路惊讶地说这个房子风水不好,条条路都像箭一样朝这个楼房射,这叫万箭穿心。在搬进新房以后,由于李宝莉的强势,丈夫提出离婚,儿子也与她疏远。在李宝莉报警揭发丈夫的婚外情之后,马学武被免去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接着又第一批被要求下岗,重重打击袭来,内忧外患,马学武彻底绝望,投江自杀。李宝莉带着对丈夫的怨恨和愧疚挑起家庭的重担,做最苦最累的活,甚至无奈到去卖血,赡养公婆、抚育儿子到大学毕业。满以为苦日子到头,儿子却把她遗弃了,儿子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的苦、她的累,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赎罪,是她害死了爸爸。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李宝莉记起父亲十几年前的话,这房子的风水叫“万箭穿心”。

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故事张力,每一层面的故事都被叙写到冲突的极致。夫妻、母子、婆媳的极端矛盾冲突惨烈至极,充满致命的刺痛感。小说虽然没有解剖这层层关系的复杂形态,但无疑以语言的冷静和叙写的极致令人震憾。就这一点上说,小说家方方解剖生活的刀依然锋利。对李宝莉性格特点的描写,叙述者大体上是持赞赏态度的,所以,李宝莉最终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坚持了自己的决定,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但她的生活依然是沉重的,万箭穿心,她经受了无以复加的痛楚,伤痕累累,最后的希望是一个纯真坚定浪漫理想的男人去爱她救她,但这个希望可靠吗?

由于没有文化,所以她做不了赚钱生意,只有去做女扁担,或者卖血。同样是没有文化,她对文化文明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这也许是她和有文化的丈夫之间隐藏的隔阂)。文学中返璞归真的向往显然是和市场经济取向存在先天的矛盾,但人同文明文化的矛盾是否先天的惨烈和绝对,以至于连过去的文化革命也成了浪漫的回忆,这一点笔者还不敢断定。李宝莉从母亲身上遗传了两样性格质素,那就是拒绝文化,忍耐性极强,由于前者的原因,她们常常口无遮拦,有时竟能一语中的、洞悉人生哲理,但语言的板斧掠过,无辜者也被伤得锥心刺骨;由于后者的原因,她们身上往往有惊人的品质,生活可以简朴到极限,甚至卖血受辱都在所不惜,在忍耐中完成了人生的“升华”。

李宝莉从一开始就是妥协的,只要有房子住、有必要的钱花、有“听话”的老公、有爱学习的儿子、有充满人情味的韩剧看,她就心满意足了。但问题是生活并不按预想的方向走,女性的悲剧往往在于她以为自己掌控着自己幸福世界的关键——这个关键就是男人,当有一天她掌控不了那个男人——那个通向自己幸福世界的工具时,她的世界就坍塌了。李宝莉的悲剧再一次昭示,当女性的人生支点是外在而不是内在的时候,悲剧有可能随时上演。

显然,李宝莉的人生困局在于她始终缺乏自由自觉的独立精神和反省意识,这一点应该是每一个讲故事和读故事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李宝莉的性格用一句话形容是再合适不过:“没心没肺,能吃能睡。”作者尤其强调,她第一天还在和亲人争吵(更多的是李宝莉在骂丈夫、公婆等),睡一觉,第二天就像没事一样,从不往心里去,显然,作者是非常激赏这一性格特点的,“李宝莉刀子嘴菩萨心,说话有点二百五,在街坊很是有名。知道她为人的,个个夸她;不知道的,却个个背地骂她。但李宝莉不在乎这些夸和骂,我行我素。李宝莉说,我要是天天听别人的话过日子,我累也累死了”。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其实是缺乏反省意识的,所以,当丈夫提出离婚以后,李宝莉并没有反省自我,而是很自然地转到对丈夫行为的监视,最后在跟踪确证之后不自觉地选择了报警。丈夫的行为被抓了现场,从此名声扫地。婚姻在表面上挽救了危机,但人物在精神上却陷入万劫不复。一方面是李宝莉的心“在变冷变硬”,另一方面是马学武心里难以弥合的“刺痛”。婚姻破裂的最终决定因素只能是精神上的分崩离析,所以离开是必然的,马学武选择离开的方式是决绝的自杀。在这一过程中,起决定影响力的人物李宝莉始终拒绝反思,她认为“像我这样长相的人,嫁给他那种人,是他的福气。他好好爱我还差不多,凭什么要我去好好爱他?”,“根本不是我的问题”,当好朋友万小景告诫她“是你硬把他逼到这条路上去的”时,李宝莉认为那是“狗屁话”。

缺乏反省意识的李宝莉并不足以体验到悲剧的真正刺痛感,而缺乏自由自觉的独立精神也许是类似人物悲剧的宿命根源。李宝莉作为一个女人的强势、蛮横、自豪、张扬以及种种籍以安身立命的幸福感、成就感、权力欲等等,都建立在外在的基础之上,这个基础就是丈夫(无论这个丈夫是懦弱还是强壮)和儿子(无论这个儿子是有情还是无义)。当外在的支点坍塌,女人的世界也就失去了意义。这种事例不单在文学家的笔下探讨过,在现实生活中也不乏其人。从出走的娜拉到局外人式的祥林嫂,从沉寂下去的子君到跳楼女副市长,女性的宿命命运隐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