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 第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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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双影。这道溪流，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

早晨时她不能面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娟娟的月儿谈心，她的明澈晶莹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深蓝色，时时凄咽着的忧伤的调子，她是如何的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几番秋雨之后，溪水长了几篙；早凋的梧楸，飞尽了翠叶；黄金色的晓霞，从杈木牙树隙里，深入溪中；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现在，水恢复从前的活泼和快乐了，一面疾忙地向前走着，一面还要沿途和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校出来玩，走到半路上，风儿偷偷儿地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好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地推到一个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地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地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地逃走了。

水是这样欢喜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你记得么？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地腆着脸撒娇撒痴地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起来了，拚命向石头冲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劈劈啪啪，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的怒了，不是儿戏。

谁说石头是始终顽固的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于是水安然渡过难关了。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曳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

我们到这树林中来，总要到这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总是一两个钟头。

（山东　赵　华选自苏雪林散文集《绿天·鸽儿的通信》）

赏析：文人写溪水之作颇多，然均无苏雪林先生笔下的溪水来得变化多姿，妙趣横生。此文写来譬喻新颖，情流笔端，尤其是水激石罅一段，尤觉远胜“漱玉风生颊，跳珠雪溅肌”之譬，作者笔下的溪流活脱脱竟成了一个机巧伶俐、娇憨可爱的少女，欣叹之余不得不佩服作者那入微的观察和奇异的想象。在“溪水”这一艺术形象里，除了自然之美以外，显然包含着作者丰富的情感之美。作者感受自然景物而来的启迪、联想和思想感情在“少女”这一形象中得到了升华，再加上句式上的变幻多姿，使文章声调、音韵、节奏、旋律拿捏得恰到好处，语言上的音乐性也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