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农民马克给我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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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一位在英国BBC工作的老同学约我一起去采访；同学曾多次获得国际新闻大奖，她主持的采访通常都很有看点。这次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叫马克的农场主，住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附近。

马克种着1000多亩地（200多英亩，其中一部分是租的）。他看上去勤劳、善谈、认真；对我们的问题他都尽力准确回答。这次采访使我感慨万千。

马克家的土地已经传承几代人了，他爷爷就耕种这片土地。爷爷有6个儿子，在帮助5个儿子结婚成家、另立门户后，土地只传给小儿子，这样，土地面积没有被分成6份。他们享有998年的土地所有权，还包括房产。

农民种地能从欧盟得到补贴，每年每亩约合人民币500元；马克的这片地，补贴总额合人民币60万元左右，这笔钱主要用于购买化肥和种子。他家自有好几台大型农业机械，包括280马力的拖拉机。马克说，他每年的税后纯收入约合20多万元人民币。我听后很惊讶：补贴比收入还高，他为什么没有拿着钱跑路？这样看来，爱尔兰的管理一定十分严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拿了补贴就要用于种地。马克辛勤耕种土地，忙时雇几个短工，全靠自己和夫人管理千亩良田，劳动量不算小。他生活条件很好，独栋洋房类似于国内的三层楼别墅，还新换了豪华小汽车。

这让我回想起自己熟悉的北大荒农村。与欧盟对农业的补贴相比，北大荒国营农场的农民每年每亩交300元租金才能耕种；加上旱涝灾害频繁，农民收入比起爱尔兰来低得多。其实，我国其他地区农村都实行30年不变的土地承包责任制，近年来还有一些税收优惠；不能不说，北大荒在这方面与国内外相比都有很大差距。

马克的父亲71岁了，接受采访后急着走了，他约好了与朋友们打高尔夫球。高尔夫诞生在英国圣安德鲁斯，其实是一项百姓运动。普通球场打18洞，每人只需十几英镑，大师级赛场需40英镑左右，老人妇女儿童都玩得起；这与我们心目中高尔夫的“高贵运动”形象差异太大了。

采访马克给了我不小的震惊，也让我想起20多年前第一次来英国学习时的情形。当时我们趁着假期四方游历，跑遍英国著名作家的故居后，也去了一个农场主的家。那位农场主告诉我：“你眼前能看到的地，都是我的。”我发现有些田地里并没有作物，就好奇地向他询问原因。他解释说，这是政府要求休耕。

我说：“那多好啊，休耕不干活，政府给你全部收入，你还可以外出旅游。”

他却显出不开心的样子，说：“我不愿意休耕，更愿意种地。就算补贴很高，歇这一年，我的机械都生锈了，明年就不好用了。我的牛和马也长膘了，变懒了。”

我至今都记得那番话给我的震惊。在我当时的观念里，很难理解这种“不愿休耕、更愿意种地”的想法。20年前我在北京上班，副教授职称，月薪不到200元人民币，但在工薪阶层里可能还算高工资了。当时，北京一听可乐2.2元人民币，我一个月的工资可以买100听。我的导师是一位英国教授，月薪3000英镑（按当时汇率相当于约45000元人民币），而英国的一听可乐0.12英镑，教授一个月的工资可以买375000听可乐。在如此巨大的收入差距之下，普通人的日常观念也是完全不同的。

2008年我再次来英国，时值全球金融危机，英国政府研究给“穷人”补贴。一个议员提交的方案含这样一条：一年内，父母没有钱带孩子出国旅游，可以申请补贴。

这让我再次惊讶：能否负担得起孩子的旅游需求，在英国竟成为了衡量贫富的标准。虽然我自己的观念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月工资买100听可乐”的阶段，但这样的想法对我来说也是全新的。像这样一次次地接触全新的世界，了解马克们的日常生活，实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自身。

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希望自己深爱的北大荒土地能更多地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我们的土地上也能出现越来越多的“马克”式农民。

吴学先

英国奥斯特大学访问教授。中国高等教育出版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