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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到花开的声音,请记住花开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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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洁,这三个字组成的名字太普通了,如果查户口簿,一定能冒出好几万个形形的朱晓洁。世界上朱晓洁这么多我只认识两个,一个是我自己,一个就是朱晓洁。

遇见朱晓洁是在医院,我被打错针的第八天。

此前我贪吃辛辣食物又没有节制,得了急性盲肠炎,此时是大三的下学期,正是天气渐渐炎热的5月,做完手术后为了不至于发炎,医生建议住院。男友为我打理好一切,我只需要在老病区的床上躺着,吹吹空调,看看窗外青碧的爬山虎就可以了。可是手术后,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到了第五天甚至化了脓。男友是个极严谨的人,跑到医生那里询问,才发现弄错了药。后来一核查,五楼也住着一个叫朱晓洁的病人,我和她的药换错了。

那天午觉醒来的时候,便有一个女的坐在我床边,在医院里待过的人都有些病态,她的脸是苍白的,脖子上系着丝巾,手里拿着一枝栀子花,花香酽酽,我恐怕是被熏醒的。

“醒啦,我是朱晓洁,你肯定不认识我,但你替我挨过不少针。”朱晓洁一说话吓了我一跳,声线粗得像在喉咙里塞了沙子。我点头微笑,不敢多说话,怕牵扯到下面的伤口。

此后朱晓洁每天都会来,每次都带一枝新鲜的栀子花,她把罐头瓶子洗干净,花被养在清水里。然后我们就在花香里聊天,我从不问及她的病情,医院里的病人都是这样,怕触及别人内心深处的伤口。也仅仅知道朱晓洁比我大五岁,不是这个城市的人。通常这样的下午都带着温和的气息,惟一美中不足的是男友似乎对朱晓洁的印象不太好,我的理解是打错药的事男友还记在心上。

几天后护士长查房,看到养在瓶子里的栀子花,浑身上下把我打量了一遍,连男友也没有放过:“我说楼下的花怎么越来越少,原来都跑到你瓶子里来了。”男友听出了护士长话里的意思,激动地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不等我们再问,护士长已经去了其他病房。过后男友分析,朱晓洁每天拿到这里的花是从花园里偷偷摘来的。我虽然看不起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但“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还是知道的,所以心里依然很感激她。

下午朱晓洁再来,手上果真没有栀子花。她搓着手,用极难听的声音说:“晓洁,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带花来。”“谢谢你的好意。”等不到我说话,男友抢先把栀子花连瓶子一起塞到朱晓洁的手上,“这些还给你,我和晓洁都不爱看不干净的花。”朱晓洁的脸瞬间死白,嘴唇颤抖:“对,对不起。”完了,木讷地离开。

后来有人说过,有一种花只在你的生命中开一次,某一天的时候它的香气会戛然而止。

直到出院,朱晓洁再也没有来过。

住院前,我已经联系好暑假在一家夜校教一个班级的中学生学习法语。住院的缘故,便辞了那份工作,等到顺利出院,假期还未开始,我又厚了脸皮把电话拨到夜校,负责人说,中学班已经有人教了,剩下的还有一个班,学员年纪偏大,教学有点难度,但薪水不低,问我是否愿意。想到十一的丽江之行,我欣然同意。

学员的水平果然参差不齐,第一节课我教至少比我大五岁的学员读单词,一个简单的“téléviseur”(电视机),六十多人竟然有六十多种读法。最突出的一个声音极其难听还读得最错,我清楚这里有的是纨绔子弟,学法语不过是增加点小情调罢了。可性格里的认真不允许我随便,我要他们读第二遍、第三遍,那个难听的声音依旧错得离谱。最后我要求每组分开读,这一次那个顽固的声音消失了,可我却在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朱晓洁坐在中间的坐位上,依旧系着丝巾,看到我注意地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里露出惊喜的光。

夜校下课已经10点多,我在门口等到朱晓洁:“请你吃夜宵吧?”朱晓洁轻轻地点了点头。坐在大排档里,我生怕沉默的尴尬,拼命找着话题。朱晓洁倒比以前少了许多话,永远记得微笑是她那晚最多的表情。包括她为什么要学法语这些疑问我都没有过问,那晚我们只是喝着可口的奶茶,然后朱晓洁脖子上的丝巾被风吹得轻舞飞扬。

单纯教法语有些枯燥,我征求了意见带了几部原声电影来放映。有一次在评论苏菲・玛索主演的一部片子时,我说:“如果你听不到花开声音,就请记住花开表情。”说这话时,我看到下面的朱晓洁带着微笑看着我,一下子就觉得我们之间贴近了许多。明显地,我们走得比以前近了,下课后会顺路走一段聊聊天。她对法语有很大的热情,我借了法语原著,尽全力去教她。但不久就发现朱晓洁开始逃课,迟到也多。即便来上课,也是木然地心不在焉,一起读单词的时候也不跟着读,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她的坐位终于在一个晚上毫无征兆地空了下去,一连几天都没有再看见她,男友晚上接我的时候很有意味地说:“看吧,本性难移,这样一个人,走了也不打招呼,亏你还牵挂。”我没有反驳,心里却想,朱晓洁不应该是那样的人,但毕竟还是对她的不告而别感到有些不快。

假期牺牲的黄金时间终于得到了回报。十一黄金周,拒绝了男友的同行,我一个人背着包到了丽江。

但是到了丽江我才发现选择黄金周出游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小小的丽江人满为患,每张照片里都有若干个陌生人的影子。晚上从旅馆出来,去了那条著名的酒吧街,依旧不得空闲,那些写着外文的酒吧里塞满了各色的人和味道,让我喘不过气。于是索性一直走,却在街角拐弯处意外发现一个独特的手语吧,里面的服务生用通俗的手语招徕顾客,很安静也很别致,我要了一杯玫瑰花茶,不久有服务生过来用低沉的声调叫我:“晓洁。”我一抬头,那个和我同名同姓大我五岁的朱晓洁就站在面前,更瘦了些,脖子上依旧有条标志性的丝巾,声线已经低到仿佛来自地狱。朱晓洁告诉我,因为贪恋丽江的山水就跑到这里,原本想在酒吧街找工作,但声音太吓人,幸好学过三脚猫的手语,便到这里来了。她绝口不提为什么不辞而别,仿佛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我虽然一时很惊喜,但毕竟对她以前的突然离去心存芥蒂。朱晓洁看出我说话时的矜持,彼此沉默了一阵,她说了抱歉便起身招呼别的客人。

离开丽江前的晚上,肚子突然疼得不行,我怀疑是吃了不洁的食物,打的到就近的医院。的士在冷清的街道上穿行,我又孤独又疼痛,很后悔没有答应男友的相随。我鬼使神差地拨了朱晓洁的电话,异乡异地她是惟一离我最近的人。那声带着睡意、沙哑的“喂”让我很快镇定下来。朱晓洁很快找到我,跑到医院,替我办了手续,在护士站她为坚持让我住可以看见窗景的床位而和护士争执,比我还瘦弱的脸颊上写满了认真。最后看我在椅子上痛得实在不行了,态度才终于软下来。等安顿好我的一切后,她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我没事儿,你尽量不要来,这么远,真为难你了。”朱晓洁待我好,我总觉得愧疚又不自在。“没事。”她黑着眼圈削了苹果给我,苹果的甜香从她的手传递到我的手上,我不道谢,心里默默接纳了她。

朱晓洁果真少来,食物中毒又不是什么大事,清了肠胃便好得很快。我想她已经仁至义尽,换了我或许还不能做到这般。医生同意了出院,我没有通知朱晓洁,一个人办了手续,把朱晓洁垫付的钱请护士转交。尽管时间还够,离开丽江前我却再也没有去那个手语吧。

我的不辞而别,是否让她伤心?一坐上回去的车我就后悔不已。

丽江之行的半年过后,我将要就职的公司需要我出具一张住院证明。我骑着单车在安静的医院里穿行,也是5月,林阴道两边开满了洁白的栀子花,不需风吹,花香也主动钻进鼻孔。带着满身栀子花香穿过曾经住过院的那幢楼,忍不住想起朱晓洁。在医院的种种,在夜校的种种,在丽江的种种……她还好吗?我的问候只能抵达到这里了,那个人不过是记忆里住过一段时间的过客,一转身表情就模糊了。

“你叫朱晓洁对吧?”医生在电脑里给我查询住院记录。

“对。”我点头。

“你在2003年的5月住院,病因是声带部位的恶性肿瘤。”

“我确实在那个时间住过院,但是,是因为急性盲肠炎。”

“怎么可能?你自己看看。”医生把显示屏转到我这边。

我侧过头去看,在电脑里显示的一大堆我所不认识的符号和专业术语里我看见的不是我的住院记录,是比我大五岁的朱晓洁患声带部位恶性肿瘤的治疗记录。

一切谜面都因为我无意中找到的一个谜底统统破解。或许朱晓洁曾经有过迷人的声线,或许她的脖子曾经是雪白细长,或许她将不再拥有声音……我不敢再想下去,飞奔回家。找到朱晓洁给我留的电话,打过去已经停机。我又找出她的邮箱,可是端端正正地坐到电脑前面我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安慰、同情,或者是怀念,都不妥当。我实在太害怕每一个字对她的冲击力了。

几天后,打开邮箱,我却看到了一封朱晓洁给我的电子邮件:

亲爱的晓洁:

你还好吗?

终于可以用其他方式和你交流了。我担心肿瘤细胞再扩散,索性把声带切除了,别担心,手术已经过了一周,恢复得不错。此前有很多机会向你解释有些事情的,担心你怀疑我是在讨同情,所以没和你说那么多,包括我上法语课后的不辞而别,是因为我的声带部位的肿瘤又扩散了。

感谢上苍让我们相遇,因为同名同姓本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本想在没有失声之前学习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现在那些学到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了。但我记住你说的一句话:如果你听不到花开的声音,就请记住花开的表情。这话很美,是比法语更美的语言!

所以我才去了丽江,因为那里是我心中最美的圣地。我想去看看花开的表情。祝幸福健康!

晓洁

我对着屏幕什么也看不见,朱晓洁逝去的声音,她脖子上的丝巾,都让我止不住地流泪。这个5月的夜晚,我一个人在怀念两个朱晓洁之间带着栀子花香的温暖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