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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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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三点来钟,老穆的老伴厌倦了这个世界,忽然离他而去了。老穆没想到老伴会走,昨晚临睡之前他还给她喂了水,两人还说到了看病的事。老穆就是觉得一切都还正常才睡下的,也搭着这几天他被老伴折腾得实在太累,一睡下去他就没像往常似的警醒。就这么睡到了后半夜,老穆觉得肩膀上被老伴拍了两下,好像还听见她唤了他一声。起初老穆没怎么在意,等他意识到老伴可能有事,急忙坐起来朝老伴那边看看,老伴已经走了。

确定老伴走了的那一刻,老穆的心里顿时空得没了底,那空着的地方塞满了原始的黑夜。此时老穆依然盘着腿,身体朝老伴那边斜斜地倾着,哀伤与幽寂之中他是那么地瘦小委顿。他分明知道老伴已经走了,却还是不时地给她掖掖被子,那样子像是在等着老伴醒来。其实老穆以往也时常这么等待,他知道老伴的肺上有毛病,睡不了多会儿就得起来咳嗽。往常老伴一咳老穆就得去倒水,等她的咳嗽有了间隙,他就赶紧让她喝上几口。可今天老伴没咳,她的脸被窗外透进的光亮照着,嘴角那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丝笑纹。

望着老伴的那份安详,老穆觉得老伴已变成了窗外的残月,这近在咫尺的遥远让他绝望。他想还是和老伴说说话吧,可话一出口就被泪水浸湿了,说了几次也没说出完整的话来。如此老穆就不说了,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心府没边没沿地荒旷,任由大脑无羁无绊地想事。算起来老伴生病已有一两年的时间,这一两年里瘦弱的老伴就只顾了咳嗽,印象中她从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老伴终于睡了,谁知这一睡她就永远不醒了。对于老伴的死老穆倒是想得开,他觉得人的死是生下来就确定了的,想躲也躲不过去。让他想不开的是这个结局来得太早,他和老伴都还没有做好准备,更主要的是连老伴自己也没想到要死。

现在说那已是昨天晚上,老穆刚一躺下,老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伴的咳嗽太像这林子里的暴风雨,呼呼地刮一阵,哗哗地下一阵,忽然就打上几个响雷。老穆在老伴的咳嗽声中端着水,手都有些发酸了,老伴的咳嗽就是停不下来。终于有了一丝的缓解,老穆赶紧把水送到老伴的嘴边,老伴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喝过了水的老伴舒出一口长气,咳出的泪花还闪着光亮呢,脸上却已绽开了笑容。

真是的,老伴像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花说,我这人怎么会是这样呵?

老穆没看老伴,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不能再拖了,得去看病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我说得去看病了。

这一次老伴听清了,她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就斜着眼儿望着他。老伴一旦停止了咳嗽就像变了个人,她望着老穆的眼神儿挺淘气,有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她见老穆一直都没出声,就撇撇嘴说:还说让我去看病呢,你要让我去看病你就去把药费报了,报了药费我就跟你去看病。

老穆说:家里不是还剩了一点钱吗?那点钱本来就是留着防止万一的,现在就正该用它了呢。

老伴说:你哄鬼呀,才一千来块钱就想看病?现在住院光押金就得几千块呢。明天你还是再去找找场长吧,把我那叠药费单报了,要不然我就这么挺着。

这句话老伴已经说过多次,她也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报不了药费她就挺着。可这一次老伴终于没能挺住,她就像一片缀在树枝上的枯叶,稍不留神就飘落了。老穆不怪老伴,他知道老伴不是故意要死,她肯定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将他撇下的。其实这种结局老穆和老伴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他们的生命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脆弱,只是不知道谁会先走。现在这个谜底终于揭开了,是老伴先走。在这个忽然亮出的谜底面前,老穆回想着老伴以前的好处,眼里一直汪着颤颤的泪水。

生命不能自主呵,无论是老伴的死还是老穆的活,其实都是一种无奈。老穆作为活着的人,实际上也没什么事可做了,惟一能做的就是对于往事的回想。倒不是他愿意想,是老伴那安详的表情把他拉回到从前,那些本来是单调乏味的日子忽然就变得多姿多彩了。回想着和老伴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老穆就像走进了一场虚幻出来的好梦,脸上的泪水还在彷徨着呢,眉眼间却有了傻傻的笑意。这之后他便不愿放弃梦里的畅快,一个细节接着一个细节,一直回想到老伴在自己的肩上拍了两下。

和老伴生活了这三四十年,老穆的肩膀不知被她拍过多少次,只有这一次让他生出了太多的滋味儿。老伴在临走前唤他的那声,还有在他肩上拍打的那两下,那其实是在向他告别呢。毕竟是一辈子的夫妻了,老穆知道老伴的秉性,她是不愿意再拖累他了。想到这一层,老穆就沉浸在那份深深的情意之中,整个内心充满了感动。老伴在他肩上拍打的那两下不光是临走前的一个招呼,那里边包含着对他的谢意,包含着对他的祝福……老伴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老伴呵!

房门被老穆推开的时候,院子里已铺满了白昼的颜色。老穆第一眼看见的,依然是他厮守了一辈子的大山,依然是他退休后一直伺弄着的菜地。太阳已从山顶上鲜亮亮地升了起来,像是刚刚分娩的婴儿,放射出的光芒还带着母体的温度。这样的天气谁都看得出来,是个晴天,可老穆却苦着脸说:这鬼天气,说阴就阴了,怕是要下雪了。老穆不是故意要看错,他眼里的天空确实阴沉,四周的大山苍苍莽莽,阴云下的林场灰灰蒙蒙,天和地都透着一种远古的野色。

站在院子里呆愣了一阵,老穆在他感觉到的阴天里点燃了炉子,座上一壶水后他就蹲在那里等着。此时老穆的思维有些混乱了,他想等这水一开,就把老伴被窝里的热水袋拿出来,换了新水再给她焐上。老伴可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人呵,单是那肺上的毛病就够她受了,两条腿还经常地发冷。像这样的阴天老伴就离不开热水袋了,要是不给她弄点热水焐着,她肯定是下不来床的。

秋天已经过了大半截了,往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老伴的肺病也会一天比一天重。老穆想着冬天来临的情景,一颗心忧沉沉的,忧沉中他竟和自己说起话来:不能再拖了,得抓紧时间到外面去治病呢,再不治老伴就废了。可治又怎么治呢?老穆用一根木棍点在地上,轻一下重一下地画着,不多时那地上便有了奇形怪状的道道。其实老穆是在写字,尽管那些字已横七竖八地摞在了一起,但他还是认得出来,那都是一个“钱”字。

要是这事放在以前,老穆也用不着为钱发愁,怎么说他也还有点儿存款。可是在老伴生病的这一两年里,他领着老伴一次次地去县城的医院,那点儿存款就全都变成药费单了。老穆一直把那些药费单揣在怀里,隔三差五就从那条小河的木板桥上走过去,谦卑着表情去找场里的财务。他记不清已经去过多少次,只记得每次站到那幢办公楼前,心里就须须缕缕地迷乱。他感到自己就像从时光深处走出的古人,所见到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走到人堆里又是那么扎眼。场部里的人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些了,新换上来的这些都年轻,他们用自己的活力把这个时代闹腾得眼花缭乱。老穆每次走进办公室,那些年轻人就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还会同时喊出一句让他无法听懂的话――哇噻!

会计同志呵,我这药费……老穆把手里的单据递过去,害怕又是以前的结果,赶紧又加了一句:都一两

年了,我老伴儿……

话还没有说完整,接了药费单的会计拍拍他的肩,说你这老头可真喜剧,都什么年代了,还同志呵同志呵的!

老穆傻傻地笑着,黑黄的脸上满是惭愧。他想起这些年“同志”这词儿确实很少听到了,可该叫什么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就改口:大兄弟呀,我不哄你,我老伴确实病得不轻呵,你看这点钱……

会计看了看单据的背面,很快又把它们推回到老穆跟前。会计说,这不是钱,要等场长签了字才是钱,你这单子没有场长的签字。

可是、可是场长说先问问你们,要是你们说有钱,他肯定就会签字。

钱是有呵,看在谁的手里,现在的钱都在地主富农手里呢。

老穆听不懂会计的话,愣愣地站着,心和眼都在挖掘着会计话里的实质。听会计的意思倒是有钱的,可又都在地主富农手里,这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后来老穆突然想了起来,人家会计是在逗他玩呢,会计说的那话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他记得是列宁向一个人间起了粮食的事,那人的回答和会计一样,也是说粮食是有呵,看在谁的手里。当时的列宁恍然大悟,说是呵是呵,都在地主富农手里。老穆不想看别人演电影,他献媚似地笑着问到底有没有钱,得到的回答却仍不确定:场长说有就有,场长说没有就没有!

会计的话让老穆心里发凉,这凉凉的感觉使他进入了一片混乱和迷茫,长期的企盼又回到了最初的疑难。可老穆还是傻傻地笑着,不断地对人点着头,然后就又一次去找场长。场长正在办公室看报纸,他见老穆进来,眉头就皱在了一起。场长说,你看你这老穆,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场里没钱!

可是……可是我老伴……

你老伴怎么了,你老伴不也是场里的职工吗,是场里职工就应该替场里分忧。你先回去吧,等场里有了钱我让会计通知你。

老穆只好回了,可没几天他又来了,场长的话还是那么几句。就这么一次次地往返,老穆脸上的谦卑已经疲惫了,他还是用它表达着自己的渴望。时间一长场部那些人就不想和他罗嗦了,见了他也不再说那句哇噻,谁也不再给予他认真的理会了。他们都是些有文化的人,对国家的政策讲出点别的意思来很容易,随便几句“体谅场里困难”之类的话就把老穆打发了。可老穆不能不想钱,他老伴的病越来越重,无论到哪里去治都得要钱呢!

听到“噗”地一声,老穆惊愣了一下。是炉子上的水开了,漫出来的部分在炉火里浸起了一团烟尘。老穆嘟哝了句什么,拎着水壶回到屋里,看见老伴的表情仍是那么安详。这时候老穆才醒过神儿来,老伴已经用不着他的热水了,连他想钱时的那份愁苦也是那么多余。醒过神儿来的老穆依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手里的水壶就那么拎着,整个内心又一次充满了空荡。

老穆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说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没听清。倒是在他嘟哝了几句之后,他似乎听见老伴清脆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林子里流淌着的山泉。他看看床上的老伴,老伴依然躺着,嘴角那地方确实就像笑过的样子。谁说是人死如灯灭呢?老伴的灯没灭,这不是已经出声了吗?老穆一直等着老伴再笑一次,但老伴没笑,由此他想到老伴从始至终就没笑。弄清了这是自己的幻觉,老穆的心里就不仅只是空荡了,换上来的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哀伤。毕竟,人死了和睡着了不是一回事,睡着了还有醒来的时候,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实老伴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老人,怎么算也才60出头,有一只脚还踩在中年的界线里呢。这样的年龄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生命的火焰还是正旺的时候,说是年富力强也不过分。可老穆的老伴还是在这个年龄里走了,临走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小小的林场工人,即使是死亡也没有半点张扬。老穆有些想不明白了,他和老伴都在这林场干了四十来年,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多余了呢?

老了!老穆对自己说,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命也就不怎么值钱了。从他老伴病重的那天开始,老穆就把自己的卑微和谦恭一次又一次地送给了场部的那些人,到头来药费还是不能报销。本来他想让老伴坚持到年底的,他想到了年底场里再咋困难也会把老伴的药费报了,实在不行就去找老工友借上一点。没成想这老伴的性子太急,她只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走了。

刚刚还想过老伴走得太急,一转眼间他就又恍惚了,他最终还是把水灌进了热水袋。他把滚烫的热水袋放到老伴的腿底下,仅隔了一点时间,他又把手伸回到老伴的被窝里。就好像那热水袋是老伴自己放进去的,老穆做出一种不满意的样子,语气中还带了一点埋怨:你看你,这滚烫的热水不能挨那么近,小心烫坏了腿。

往常老穆给老伴灌了热水袋,都是老伴自己接过去,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放到腿底下。老穆知道老伴对热水袋已经有了依赖,他怕她真的把腿烫坏了,总要亲自伸手摸摸。有时他摸到的热水袋并没挨着老伴的肉,可他还是要那么说上一句:你看你,这滚烫的开水不能挨那么近,小心烫坏了腿。只要老穆说出这一句,老伴就肯定会说出那一句:烫死我算了,把我烫死了你就省心了,正好再去找一个。

每到这个时候,老穆就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考虑好了他就很为难似地叹口气说:哎呀,你看我去找谁呢?这林场里60来岁的女人都太难看,就那个袁桂香还不错,你说我去找袁桂香行不行呀?

不行不行,老伴摇着手说,人家袁桂香有老头呢,你想插足呵?

老穆说:有老头也是个没用的老头,人家袁桂香怕是早就不想和他好了。

老伴说:我看那袁桂香也没啥好,都60多岁了也没生下一男半女,你要是找了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呵!

没有儿女怕什么,我让她慢慢生,到了70岁肯定能生个胖小子。

说到这儿老伴就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来,还在老穆的背上轻轻地捶打了几下。老伴只有在这时才会很开心,这种开心不仅因为他们讲完了一个70岁了还能生孩子的笑话,还因为她的名字就叫袁桂香。这是他们常做的游戏,老伴在这游戏里得到了安慰,而老穆则纯粹是为了逗引老伴快乐那么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老伴不会像电视里那些女人,笑和哭都是一种表演,老伴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回想着老伴笑起来的模样,老穆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慰藉,他庆幸自己毕竟还给过老伴一些快乐。可这慰藉的感觉刚一冒出,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破灭了,破灭后的心绪仍是那么忧伤。老伴的快乐只是从疾病的痛苦中溜出来那么一会儿,无论这“一会儿”是多么的开心,她最终还要回到那种痛苦中去。想到这一层老穆的脸上就有了歉意,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歉意,他现在所有的感觉就是对不住老伴。

老穆慢慢地仰起脸来,冲着屋顶叹了一声。叹息的声音很粗重,却只是随便地在屋里扩散了一下,然后就全都消失了。老穆觉得这个世界过于安静,安静得使他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安静得使他直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院门口的小路弯弯曲曲,瓜藤似地连着那些陈旧的红砖房,上下班的人都从这里走。有人走到这里就停下了,隔着不高的篱笆墙,神情疑惑地朝里张望。张望

的人有些纳闷儿,心里说这分明就是老穆的院子呀,而这一个老头又是谁呢?站在那儿仔细地看看,还是老穆。只是今天的老穆苍老了许多,多皱的脸上附着了菜叶反射出的绿光,像是一具来不及返回黑夜的鬼魂。

老穆平时的为人很善良,即使他真的变成了鬼魂,也不会有谁害怕。篱笆墙外的人假装咳了一声,说老穆呵,你这菜长得可真好呵!

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老穆侧过头来,脸上立刻堆起谦卑的笑容。其实他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却还是多余地说了一句:是大姚同志呵,你说菜好你就进来吧,想吃什么你自己割。

被称作同志的大姚进了院子,在蔬菜中间转了转,弯腰拔下了一棵青菜。老穆的青菜种得很有技术,每棵都有两尺来高,多拔一棵大姚的全家就吃不完。大姚抖掉菜根上的黑土说,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晒太阳,老伴儿呢?

这一问就碰疼了老穆的心,黑黄的脸上分明笑着,声音却已透出了潮湿:还在睡着呢,她现在也学得有些贪睡了,一睡下去就不愿醒来了。说到“不愿醒来”那四个字,老穆的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像岩壁上渗出的水流。大姚扔了手里的青菜,一个人走到屋里看看,又一个人走出了院子。等大姚再回到老穆的院子时,他的身后跟来了一群男女,全是老穆和老伴以前的工友。工友们并没对老穆多说什么,他们按照林区里的规矩,不声不响地忙活起来。

场长是下午来的。本来大姚中午就把老穆老伴去世的事告诉了场长,可那时场长正和几个人在公路边的饭馆里喝酒,因此他就只能是下午来。场长进来的时候,工友们把老穆的老伴装了棺,有人还给她点了长明灯。大姚把场长领到老穆跟前,告诉老穆那棺材是场长在喝酒的时候,派了一辆车到小镇上拉来的。老穆被感动得语无伦次,当他握住场长那双白净、柔软的手时,安慰别人和褪别人安慰的秩序全都被他弄得颠倒过来:场长同志,不要紧,呵,这不要紧的!生命不能自主,人老了就是要走的,我不难过,你也不要太难过……

场长毕竟是场长,在这样一种场合下,他不会让自己被动。尽管老穆还在喋喋不休,场长还是把手抽出来了,抽出来之后他重新将老穆的手握住:老穆呵――噢,按你的习惯该叫同志,老穆同志。场长仅用了“同志”两个字就使老穆安静了,这之后他就只是点头,场长每说一句他都点头。场长总共说了两条:一是袁桂香同志是我场最有觉悟的老同志,她在场里资金暂时困难的情况下,能够体谅领导的苦衷,实在是难能可贵;二是袁桂香同志一生都工作在林业战线,对我场各项工作都做出了重大贡献,她的逝世是我场的重大损失。

说完这两条场长拍拍老穆的肩膀,说老穆同志,别的话就不要说了,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人生的必然,是自然的规律,你说是吧?

老穆还是点头,说:必然呢,规律呢。

那咱就出殡吧。

出殡吧,出殡吧。

三点来钟的时候,场里的人开始发送老穆的老伴。老穆跟在队伍的后面,黑黄的脸上依然愁苦,心里却为老伴感到慰藉。怎么说老伴也只是个小小的退休工人,临走临走还有那么多工友来送她,而且场里还给了那么高的评价。他觉得场长的评价没什么不妥,老伴的寒腿病就是在苗圃上班时落下的,说她做了重大贡献不算过分。可做了贡献不等于不老,人老了就是会死,这当然是人生的必然,自然的规律。

老穆的老伴被送到一片树林里,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坑。挖坑的人是场部的几个人,其中那个会计还争着向老穆表白,说是他们几个给他老伴挖了这个坟墓。老穆还是不停地点头,还是说着感激的话,好像会计也是场长。当一群人把老穆的老伴葬了下去,老穆粗重地叹息了一声,两行泪水汩汩地流了出来。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见不到老伴了,他已经成为一个鳏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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