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记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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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凡将这个叫芷蕾的女人一只手提起来,当着她宿合同事的面,朝门上丢去,像扔一件厌腻透了的东西。然后他从她摔倒的身上跨过,走了出去。

“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话一出口,沈一凡立马站定,转身回来时像变了一个人。“亲爱的,不早说!”他温存地搀扶起她,小心得如同触摸一件稀世珍宝,“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看伤着我的宝贝没有!”

沈一凡开车到了医院。“这个医生是我的好朋友,你放心听他的。”针管扎进芷蕾的肌肤……醒来时,芷蕾看到床边沈一凡冰冷的脸。

“孩子已经打掉了,你别想再有什么要挟我的了。”他掏出一沓钱,摔在床头,扫她一眼,目光里有警戒、冷酷、斥责和嫌恶,起身绝然离去。他想这可真是个演技高超的女人。最后一眼见到的那眼神,凄楚、哀怜,就像一条忠实地跟了主人多年,却要被遗弃的狗,眼泪汪汪的,也就是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才不会被骗过。

他也曾经纯情过。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和初恋女友上床时的手忙脚乱。那是在她随家人出国的前一天晚上。后来女友来信说她怀孕了。他紧张慌乱,最后偷偷买了堕胎药想寄去。女友来越洋电话说,家里找人做掉了。他问:“很疼吗?”女友说:“很疼、很疼。”他的眼泪就流下来,挖心地疼。

他有了第二个女友时,已知道向好哥们儿侃床上的事,“太顺利了!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处女。”大家哄笑。再后来,他和女人之间的事越来越简单。甚至女人除了是女人,他真的不知道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别的价值。他有钱,长得又帅,女人们或者大胆热情,或者故作清高独特,无非是想猎到他。他用他在商场1%的精明,就可以洞悉她们。

世故又有钱的他,再没有过如初恋那样的感情。芷蕾当初吸引他,也是因为腕上有一朵和初恋女友一模一样的梅花型胎记,粉红的,妖娆美丽。所以,她算是跟他时间最长的女人了。每次在床上,他都从亲吻这朵梅花开始,再漫向她全身。

沈一凡离开这家医院,很快将这个叫芷蕾的女人忘记。

2

一年以后。

这天,沈一凡在他公司的走廊里发现一个特殊的清洁工,戴着带沿的帽子,紫色的纱巾罩着面。他本不想说什么,以他老总的身份,这等小事用不着他过问。可看着别扭,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请你摘下面罩工作,注意公司形象。”紫纱巾女人停下手中的拖把,“可是……我……我毁了容的。”沈一凡吓了一跳,手一抖,文件差点掉在地上。他二话不说,气急败坏地回到办公室,把后勤主管叫了来,大声斥责。

后勤主管实情回禀:“她是跳河自杀被警察救了的,我们把她招工招过来,是最好的公益事业啊。媒体都会报道,这是最有益我们公司形象的啊!”沈一凡一听,哈哈大笑,大大地夸奖了他这个能干的下属一番。

沈一凡这天在公司忙到深夜,其他办公室已经黑了灯。他不光精明,还是个肯干的男人。突然一阵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个漂亮女人闯进他的办公室。他也不知道她该是第几任弃妇了,但她是从他身上榨取钱财最多的一个。很明显,她对男人的经验,不比他对女人的少。玩她这种难缠的女人,他算是千里马失蹄了。

她吵着吵着,乱抓办公桌上的东西往他脸上扔。后来她抓到一个相框甩在他身上,相框里的照片飞出去,叭地掉进鱼缸,死尸一样浮上来,几条金鱼惊得乱游。那是在他面前摆了多年的初恋女友的玉照。他气极了,仿佛自己拥有的唯一一份感情,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杀死了。他丧失了理智,发疯一样揪住那女人的头发拖到墙边,狠命往墙上撞……直到没了力气才停下来。发泄完了,也有点清醒了,他这才试试她的鼻息,已经没了一丝余气,他像碰到烫手的烙铁,一下松开了她。

就这么容易杀了人!他的身子颓然靠着墙往下滑到地下。

门口响了一下,沈一凡像一只警觉的猎狗奔过去。是那个紫面纱女人,他一把抓住她拽进来。起初,是怕她走漏风声,不过,他突然灵机一动。

凝视了她一会儿,平静了一下,沈一凡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和她交涉上了。“像你这样子活着,比死也强不了多少吧?”

紫面纱女人很安静,看不见她的脸,但整个身形的轮廓显示出的身体语言表明,她没有一丝惊慌。沈一凡想,她这种人,死活一个样,也没什么正常人的反应了。

“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所有的家人活得光鲜,过有钱人的生活,这个案子,你替我顶了,你看怎么样?”

“就是你不这样说,我也想替你顶这个案子。”

沈一凡差点笑出来,在这种时候他也能笑得出来,因为,他体会到了钱的力量,真的是无坚不摧。他第一次抛开商场上的精明,主动大方地说:“三百万,我给你三百万,怎么样?要知道,你可比那些漂亮女人还值钱了,她们傍款可傍不来这个数。”

意外地,紫面纱女人说:“我不要你的三百万,我只要你改变一个想法。”她依然平静,只有罩着头的面纱在她说话时微微有点动。“我要你相信,你除了有钱,还可以拥有真爱。抛开你的精明和世故,去爱一个好女人!”她说完后一句,似乎有点激动了。

沈一凡精明一世,此刻有些搞不懂了。不过,他也顾不上搞懂这个,眼下活命要紧,得想个她杀人的理由。他想了一阵,眼前一亮,“这样,就说你毁了容后,嫉妒漂亮女人,就杀死了她。”

“呵呵,”紫面纱女人苦笑了两声,“你不愧是个聪明人,很恰当的理由。”停了一下,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凄楚,“不要找我的家人,他们以为我早死了。”她站起身,头对着他,“答应我,去爱一个好女人!”她很激动,似乎面纱后的那张脸上有眼泪爬下来。沈一凡愣愣地点点头。

紫面纱女人行刑的那天,沈一凡派了个心腹去收殓她。心腹回来说,“那女人手腕上有朵梅花型胎记,真特别。”沈一凡一听,当时就从椅子上蹦起来,脑袋嗡嗡响,心咚咚跳。

3

她是心爱的初恋女友,还是那个叫,叫什么来着?沈一凡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他翻箱倒柜,还不错,终于找到一张她的照片。因为那朵梅花露在外面,否则他也不知道是她。

沈一凡想,毁容有多种可能,其他可能他无法调查,但有一种……整容,他可以试着去查查。

沈一凡捧着两张照片,先试着在这个城市各家医院游走。在他走的第四家医院里,那个整形师指着他叫不上名的那张照片,连声叹气。“当初她来时,拿着这张照片(初恋女友那张)说,她想变成这样。我很吃惊,对她说,可是你比她漂亮啊!整容都想要漂亮,哪有往丑了整的?可她固执地说,求你把我变成那样。我说,就是你想,手术难度也很大。因为你和她骨骼形状差异太大,风险会很高。她坚决地说,即使毁容,也在所不惜。我当时没答应,劝她慎重考虑。可她几次来找我,说我不给她做,别人就更不行了,我是国内一流的医师了。后来实在劝不了她,无奈就答应了。她在合同上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手术后果自负。结果……哎,手术真的失败了。很可惜,漂亮得像朵花一样的姑娘……”

沈一凡捧着照片出来,眼泪淌了满脸。他曾发誓,如果再有女人让他心痛得流泪,他就娶她。可是,太晚了,触手可及的,只有冷冷的空气,冷冷的风。伤痛和压抑让他觉得整颗心要碎掉了。他把车开到郊外,啊――他一声长啸,像一头丧偶的狮子,凄楚哀恸。他努力想唤起对她的记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让他更加悲伤。

4

再见初恋女友,全然不是想象的那样。沈一凡甚至意识到,如果当初不是她,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遇到了年少的他,结果都一样。看来,他的初恋情结,只是世故有钱了的他添补空虚的情感寄托罢了。

酒吧里,他对眼前透着成熟风韵的说:“让我看看你的梅花记吧。”

衣袖挽起,纤柔白净的手腕上,那朵梅花粉红妖娆。沈一凡看着它,叹息:难道注定对着它,却要想着另一个吗?初恋女友放下胳膊,“提起它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芷蕾。”

“芷蕾?”

她讲了芷蕾的故事。

“她是我在国外结识的好友,还是我结婚时的伴娘呢。她问我披上婚纱那一刻心里想什么。我说想起一个男孩子,在越洋电话那一端,因为我为他堕胎,心疼得哭泣。后来她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起那男孩儿,他一定是最疼妻子的丈夫,最疼孩子的父亲。她问我他喜欢我什么。我打趣说我也没什么,就是手腕上有朵梅花记算特别了。没想到她认了真,非要纹了个一模一样的图案。这之后,她和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因为她要退婚,男友可是个大富豪!再后来,她就失踪了,再没有过消息……她可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沈一凡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再满上时,心像掉到杯里,伤口被酒杀得钻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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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里,小雨洗涤过的松柏格外青翠。并排而立的两块墓碑前,站着一家三口。一块墓碑上刻着“爱妻沈芷蕾之墓”,另一块墓碑上刻着“爱子沈小凡之墓”。他终于想起了她病床上幽怨的目光,那是在他刚刚杀死他们的孩子之后。他没有去打听芷蕾的姓氏,他喜欢在她名字前,写上他的姓。

他的旁边,站着他温柔贤惠的妻子。那是一次酒醉后,他对着自己公司的一个打工妹倾诉了一切。清明他来芷蕾墓前祭扫时,见到了先到一步的她手捧大束鲜花。他就娶了善良的她,他相信,她就是芷蕾口中的“好女人”。

责编/彭艺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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