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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梦“黑色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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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你们上午来,一直在家里没敢出去”,满头银发的高丰文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播放着抗战连续剧,74岁的老人精神矍铄,笑容可掬。

26年前,他率领中国男足在东京2-0力克日本,杀入1988年汉城奥运会,创造历史;24年前,他再次率领中国男足出征亚洲区六强赛,却两遭“黑色三分钟”,国足“只差一步到罗马”,无缘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1995年,他推却国内多家俱乐部的执教邀请,创办高丰文足球学校,立志“从娃娃抓起”为中国足球的未来培养新生力量……

如今,这位为足球奔波了一辈子,已入古稀之年的老人终于静下心来,选择同家人在一起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敲开高丰文在北京住所的房门,记者一进屋就被热情的老人拉到客厅里坐下,眼见家里没什么东西待客,高丰文还特地走到阳台抓了一捧橘子过来,直到我们都手里拿着橘子坐好,他才回到沙发上,开启那段尘封了二十几年的峥嵘岁月……

“黑色三分钟”的每一个细节在高丰文的脑海中依然格外清晰,“第一个球,右边一传中,他一个15号大概,把胸一停,正好把我们防守骗到后面去了,一脚进去了。第二个球,是左路一传中,对方一插,直接一推。这些比赛,那是致命的球啊!”说到这里,高丰文反而笑了说,“都是自己经历的比赛,所以印象更深一些……”

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六强赛,中国队最后一场对阵卡塔尔,只要取胜就能历史上首次杀入世界杯决赛圈,国足将1-0领先的比分保持到了第87分钟,之后在三分钟内惨丢两球,眼睁睁地放飞了即将到手的世界杯门票。而在此之前的一场比赛,中国队同样是在1-0领先的情况下被阿联酋队在最后三分钟连入两球翻盘。

“黑色三分钟”写下了中国足球史上最悲的一笔,高丰文一夜成“罪魁”,当时甚至有球迷给他寄来了绳索和剪刀,可作为当事人,真正最痛的一道疤却留在他的心上。

“哎……”高丰文扶膝而坐长叹口气,“那个时候,讲实在话,很难过,难过到不是其他难过,就是说,下面比如说还有新闻会啊,还有把队员的工作还得简单地安抚几句啊,士气还不能倒,还得鼓励一下。包括准备新闻会,要讲些什么,怎么讲,这些都得考虑。所以脑子里要想太多当时也不太可能。为什么?因为,比赛的结果,本身就是让人心痛的,这是最突出的一点。所以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精力,想这个,那个。因为压力已经完了,结束了,当时你还有什么可想的?”

几经断续,高丰文才说完了上面这一整段话。

“这一晃,多少年了?二十几年了,今天谈一谈,又使我回到了过去。”74岁的老人再度开启他留给中国足球――也留给他自己的记忆,那里并非只有遗憾。

“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是很难忘却的,你比如说打日本,1987年10月26日,在日本东京国立竞技场。这些谈起来,都没问题。甚至比赛的过程啊,谁进的球啊,在脑子里,怎么回事,都还有一点印象。这是今天我们谈到这了,但是自己没事的时候不会去想这些。”高丰文说着说着又笑了,“你说你自己没什么事,你想这个干吗?”

1987年10月26日,汉城奥运会东亚区资格赛最后一场,中国队在客场挑战日本。此前在第一回合对抗中,中国队在广州0-1输给了日本,这场比赛只有在客场取胜,他们才能获得汉城奥运的参赛资格。

高丰文清晰地记得赛前会上的一幕幕:“我记得上来之后,有中国记者,问:‘这次我们队伍来,干什么?’我当时讲,中国队为胜利而来。这句话讲出去,一个是自己自信,对对手,也是个威慑。这个时候我可以说,我们是来学习的――那你输了球还来学什么习?当然输球也可以是学习,但赢了球学习不是更好么?”

兵发东京,虽是背水一战,高丰文胸中却是自信满满。

“信心是有的,这个信心是来源于哪呢?我们之前10月 4号在广州,主场的时候,0比1输了一次。输这一球,当时我们对这场比赛整个的认识,不是输在实力上。”

东京一战,中国队针对日本做了极为精心的准备,教练组认为,首场失利主要在于日本队已经对中国队擅长的右路做了精密研究。“所以,在东京我们就不能还死路一条在右路进攻,所以教练组当时安排的就是‘佯攻右路,实攻左路’,这个就是我们的战术。”说到这里,这位74岁的老人目光炯炯,情绪饱满。

那个夜晚,日本队在东京国立竞技场没有得到任何的机会,第37分钟,柳海光为中国队首开纪录,第82分钟唐尧东在内的一脚抽射将比分锁定为2-0。谈到这,老帅声音放低却难掩骄傲:“那场比赛,说实在的,一开始,一上场,就感觉,没有那种心里很发毛的感觉。打到后来,2比0的时候,唐尧东的一个远射,那感觉基本上就稳了。”

说到这,高丰文又想起了2年后那不该有的失利,把声音放得更低,说:“你像在新加波,六强比赛,赢球以后都感觉心里头老不太稳当似的。这可能有实力的原因,但是你从思想上,当时就总觉得,既然对自己有利,就快点完吧,别出现意外。”

可惜的是,越怕意外出现,意外往往就越会找上门来。高家军在两年内两次关键战役的一胜一败,其间最大的区别恐怕正是这心态上的不同。

“‘兵家胜败不可期,包羞忍辱是男儿’,作为一个男人来讲,能够忍受屈辱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们队伍来讲,我给大家说,作为一个男儿,任何时候都不能随便低下自己的头。”老帅此语言之凿凿。

1986到1990,这是中国足球的“屈辱史”上属于高丰文的时代,这几年,国足品过成功,亦饱尝失败,对于高丰文的执教,同样是非功过褒贬不一。但在高丰文自己看来,虽然具体名次不好讲,但他的这支国家队在亚洲够一个强队的实力。

就在记者来访前十几个小时,西班牙人卡马乔率领的中国男足刚刚0-2败给了西班牙乙二级联赛球队圣卢克诺竞技,此前并不知道有这场比赛的老帅听到记者说这个消息后,停了几秒钟,然后说:“88年我带国家队在西德拉练,赢过他们甲级的球队。”

高丰文所说的比赛发生于1988年汉城奥运会前,国足在联邦德国进行了一系列的热身赛,8月2日,他们遭遇了此行唯一一支来自德甲的对手卡尔斯鲁厄,该队在1987-1988赛季的德甲联赛排名第15,最终高家军客场5-2战胜了对手。而在同年5月29日进行的麒麟杯上,高丰文的国家队也曾0-2输给另一个来自欧洲的对手,那是在该年刚刚拿到欧洲优胜者杯的勒沃库森队。

放下国家队的教鞭,高丰文开始了他为中国足球选择的另一条道路――育人。

1995年,56岁的高丰文在健力宝和蓝带两家公司的帮助下,在沈阳市西郊建立了高丰文足球学校,用他自己当时的话说,要在这里“将下半辈子耗上”。

如今,日历翻到2013,眼下高丰文的足球学校已没有了正在就读的学员,高丰文自己也从知天命的年纪到了年过古稀。18年的“育人”事业留下的除了现在空荡荡的校舍,还有先后投身于各级联赛的100多名职业球员,以及更多的,虽然没能打入职业联赛,最终走向不同人生道路的喊他“高爷爷”的学生。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球星,但也不能成为社会的渣滓”,这是高丰文在自己的学校贯彻的理念,回首这些年,他觉得还算没有辜负自己和这些学生。

跟足球做伴了一辈子,高丰文也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虽然人坐在沙发上,依然能够看出他左腿弯曲的角度略显僵硬,这也是年轻时足球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忆。

“身体反正还凑合,就这条腿不行了”,老人左手摩挲着膝盖说,“年龄一大了也不行了,都是踢球落下的毛病,年轻的时候没事,老了都找回来了。”

高丰文自己的家在沈阳,不过这段时间却一直和老伴住在北京的女儿家里:“本来打算回去的,不过在这边,孙子也不让走,就留下了。”放下操劳了半个多世纪的足球,高丰文也终于有了能够尽享天伦之乐的时间,用他的话说“现在不是陪家人多了,是本来也没别的事了”。

虽说已经放下了自己的足球事业,不过如果看到电视上有转播足球比赛,高丰文依然会把频道锁定在体育台,虽然不会特意去关注每轮中超,不过像英超、西甲等国外高水平联赛老人也都会欣然收看。赶上欧洲杯、世界杯这样的大赛,高丰文更是会专门守候在电视机前,只是不会熬夜观看凌晨的比赛。

“现代足球发展趋势,咱们看不深,不透,但要了解一点。”说起看球的心得,这位74岁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当教练时的那种状态,打着手势声情并茂地说:“08年西班牙得欧洲杯冠军,老帅阿拉贡内斯组队,劳尔他都不要。这需要点勇气啊!当时劳尔又不是说窝囊废一块。但教练还是按自己思路去走,所以控球,传球,渗透这些特点,就从这一届西班牙队开始了。”

离开国家队帅位后的这些年,老帅并非没有重出江湖的机会,甲A和中超曾有过很多俱乐部开高薪希望聘请高丰文出山,可老爷子楞是在自己并不赚钱的足球学校坚守了18年,对他来说,钱的诱惑还不足以让他放弃为自己选定的道路。此外,关于拒绝执教俱乐部的原因,老帅还非常严肃地补充说:“客观上,还有个情况,就是带队带到后来,足球场上那些事情,我们这些人跟不上形势,也没学会,也学不会,也不可能!所以回避好一些。”

老人并没有说清楚,“足球场上那些事情”究竟是哪些事情,不过这些年,中国足球的确发生了不少他“学不会”的事情。

回忆了大半辈子的足球生涯,记者请求老帅,能不能找些自己当年的老照片看看。74岁的老人想了一会,缓慢地站起身,迈着并不太灵便的左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才两手空空地出来,有些抱歉地对记者说:“我找不到了,刚把老伴叫起来了,她知道在哪,再等等。”

很快,与高丰文厮守了一辈子的妻子王秀文拿着两本相册从里屋走出,对着记者笑了一下,把相册交到自己老伴的手中,又转身走回了屋。王秀文年轻时是辽宁女篮的领军人物,与高丰文一同经历了这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并支持他一起一砖一瓦地建立了足球学校――尽管最初王秀文并不同意老伴这个“瞎折腾”的想法。

“这张是在沈阳打尼泊尔,和谢育新,当时上半场比赛一直打不开,后来把他换上去了,还真好使,当时就活了。”打开相册,一张一张地翻着照片,老人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一张张地给记者讲解相片拍摄的时间地点,“这是在阿根廷学习,当时他们说我们练得好,教育他们的孩子,还让我们给他们上了堂示范课,也不知道谁是老师了……”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叹口气说:“那时候还满头乌发。这是87年。”

并不厚的两本相册看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合上最后一页时,老人带着韵调说:“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回首处山高水深……”

“现在这两年啊,真是感觉到年龄不行了,岁岁年年人不同啊,一年不如一年,但比较起来还算凑合吧。现在也没什么大的负担,生活上,反正不富也不愁。这些年,职业联赛也没介入,走自己的路,也挺好。”坐在电视机前,高丰文望着窗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