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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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每一夜，她都是半睡半醒，只要凌晨时分，他一踏进家门，她就会清醒过来。在黑暗中，她感觉他躺在她的身侧，感觉他的呼吸，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
她20岁那年，在C城西郊的一间政法大学读大二。那日午睡过后，宿舍内空无一人，她起床刷牙，哪知手上的玻璃杯滑落到地上炸得粉碎，尖锐的疼痛也蔓延开来，原来是惊慌之余，右脚又踏在碎玻璃上。她痛得咝咝吸着气，穿一只拖鞋一跳一跳地下楼去。盛夏的阳光像猛烈的烤炉，校园里有点人迹罕至的意思。从宿舍楼到校医院颇有一段距离，实在跳不动了，就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休息，抬起右脚检查伤情。是真的很痛，也是阳光太刺眼，她的泪水潸然而落。
然后，是他经过遇到了她，俯身抱起她的时候，她很想闭上眼睛在这怀抱中沉沉睡去。医生给她清理伤口的时候，她痛得龇牙咧嘴，痛到极致，她用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抓出了血痕，他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伤好以后，他们很快成为恋人。她比他大一岁，他在同校读自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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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才华横溢的男生，在音乐上的天分让她惊叹，且他长相英俊，弹吉他的时候头发随风飘逸，颇有些大牌明星的气势。彼时，他们已经搬到学校附近的城中村居住，小小的房间，公用洗手间，简易厨房就设在走廊上。每晚放学后，她和他携手去买菜，她做饭的时候，他就在房间里看书或弹琴，夜深的时候，他会一次次要她，他们的身体，从陌生到契合。偶尔，也邀三五个同学来做客，她忙前忙后，他和他们高谈阔论。是那种满满的扎实的幸福感盘踞在心里，以为这样就是一生吧。
大二结束的时候，他筹备九月份去北京参赛的事。那段时间，他的琴练得很疯狂，写乐谱也通常到很晚。每个人都说他胜券在握，可他的眉头却越拧越紧。大赛前半个月，他忽然在某个夜里摔了琴，说不练了，不去了，走这条路的代价太昂贵了。可是转瞬，他眼里的泪就落下来，如暗夜里的星辰，刺得她满心疼痛。她惊慌失措如受惊的小鹿，却只能把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柔声安慰。
她拿出自己下一年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给他，谎说是自己多年积攒的零用钱，让他去安心参赛。
两个月后，他铩羽而归，眼里满是黯淡。而她，早已悄悄地退学，在律师事务所谋到一份打杂的工作。是，他的梦想太昂贵了，可她却想养活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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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退学后暴怒，一脚踢翻了走廊上那些锅碗瓢盆。尔后他到学校，四处求人，看能否让她复学。她摇着头说，我不想再读书了，早点出来工作积累经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他痛苦地揽她入怀，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任，驰，骋，发誓，这辈子，要给，韩，初，雨，幸福。
生活，平静了那么一段时间，他每天睁开眼，都看到她买好的早餐，而她早就骑着单车上班去了。她从不说她工作上的苦与累，与他说最多的话，就是问他学校的生活，还有大一新生有没有漂亮的MM。每每这时，他就会刮她的小鼻子取笑她：怎么，又担心我看上学妹呀？我这辈子只爱你，只要你。说着，就欺身上来，少不了是狂风暴雨般的纠缠。
那时，房东家的妹妹刚上高一，有次她在天台晒衣服，那女孩就好奇地问：姐姐，你们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她一怔，让她如何回答呢？要告诉小姑娘自己没毕业就和男友同居就退学了吗？内心有深深的钝痛，她僵硬地笑笑，说：我下去看看饭好了没？
父母知道她私自退学后也着实气恼了很久，她赌气地说，大不了我再也不回那个家。
更糟糕的是，其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和他商量，他沉默了很久，打掉吧，我们现在连自己都无法周全。之后，他的同学带着他们去了一间小诊所，医生说是药流。她躺在床上，一边输液一边流泪，不断跟肚子里的小生命说对不起。直至如今，流产后的血迹沾满她裙子的情景，还让她不断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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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骨肉亲情，父母再怎么生她的气，终究还是会原谅她。半年后，父亲说在南京的证券公司给她谋到一份工作，体面，薪水不薄。
犹豫很久之后，与他商定，还是先到南京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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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以崭新的方式开始，忙碌之余，她还是想念他，常常夜深的时候睡不着，不惜高昂的话费一次次拨他的手机，拨通了，欣喜若狂；拨不通，则是清醒着痛苦着到天明。
爱情，真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劫难。她在这份爱面前，已经被废掉了明媚美好的能力。尤其是两地爱情，猜疑、伤害都会成倍地增加。直到他来南京与她会合，两人才重归欢好。
但爱情，又是真枪实弹的考验，稍不留意，就会把柴米油盐钱财物品诸如这些靶子；击个粉碎，满身满脸都是斤斤计较的隙罅。
他在酒吧驻唱，常常是她下班，他上班，两人的世界像泾渭之河，交集越来越少。
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上不了台面，不愿面对她的父母和朋友。常常暴怒，口出恶言：你可以像你的同事那样找个有钱人做男友。
她越来越谨小慎言，越来越多地听任他发脾气。她不是不爱他了，是怕她一用力，他们的爱就不存在了。于是百般忍耐。
几乎是每一夜，她都是半睡半醒，只要凌晨时分，他一踏进家门，她就会清醒过来。在黑暗中，她感觉他躺在她的身侧，感觉他的呼吸，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
可他终是离开。
不告而别。
她发疯地寻找了一段日子，有人说他被有钱的女人包了，有人说他去北京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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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两年以后，她在某档娱乐节目中见到他，是为了宣传他的首张大碟。她知道，主打歌已满大街传唱了。
他终于红了。
旁边的女主持问他，大家都很关心你和某大牌女制作的绯闻哦。
他淡淡地笑：都是谣传，我还没有谈过恋爱，生命中亦没有特别的女人，除了我的母亲。那天的节目最后，他特别要求清唱几句《灰姑娘》，她看到，他的脸颊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的脸煞白，盯着屏幕上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明了他们的路，在某一时刻早已改写。爱情、梦想、选择，不过都是需要两两成全，放弃、伤害、疼痛，是血脉中剥不去的底色。哪怕再残酷的剖白，她都知道，他爱过她，她也是。闭上眼，她就想起当年，他揽着她，意气风发，唱的一首《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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