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二人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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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京已整十年。十年前，我怀揣成为下一个章子怡的梦想来到中戏，却被现实重重一击。作为一个演员，我更重要的身份是北漂―每月收入仅够生活，甚至入不敷出。那时，维持生存成了我唯一的目标，每天的重心就是从一个剧组奔向下个剧组。我马不停蹄地带着资料满北京城的推销自己，约见、试戏，为了挤时间，饭都吃得吊儿郎当―吃饭这件事对当时的我来说，仅仅是为保持体力，根本没在意过饭的口味和质量。

这种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加入了郝杰《光棍》剧组，梦想终于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但《光棍》也留给我一个巨大遗憾，因为全剧组只有我一个专业演员，其他人都从未学过表演。但因为是本色演出，他们反而显得更鲜活生动。相比之下，专业出身的我却表现过于拘谨，表演痕迹太重。

这之后，我一直琢磨着要打场翻身仗。当我得知郝杰导演正在筹备第二部片子，女主角是位二人台演员，就暗暗心想：机会来了。我一声不吭跑到内蒙萨拉齐，找到一位二人台艺术家拜师，这位老戏骨姓沈，60多岁，唱戏40多年，人生大部分时光都奉献给了二人台。老人家待我太好，让我住她家，教得耐心，生活也处处照顾。在沈老的言传身教下，我的《走西口》越来越像样了，也终于领会到二人台的精髓―这种流传在内蒙、山西、陕西、河北一带的民间小调骨子里的艳、荤、情爱、扯皮，虽然又粗粝，但又鲜活真实。如果语言能够像东北话那样通俗流行，它可能比二人转流传更广。

越唱越顺了，但仍不够。一周后我转战第二个战场―当地剧团。剧团的演员之一冯四后来成了我在《美姐》中的搭档。流动剧团的特征是生命力旺盛，扎根于乡土。观众都是当地百姓，所以要一个村一个村的巡回演出。第一次，我跟着他们的辗转了3个多小时才到演出地，到后我惊呆了，除了漫天黄土和层层绿树，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影。演给谁看？后来发现，来看的都是留守老人，年轻人已经不屑于在贫瘠的家乡呆着了，更不屑于二人台。他们只喜欢周杰伦或者蔡依林，二人台在他们看来有一种近乎羞赧的低俗。白天，剧团演给这些老人看，我则穿插着唱首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晚上，我们共同住在荒废的村委会里，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几分吓人。晚上大家要打通铺，男男女女挤一起睡，地方不够，就拼个桌子，要么就直接睡地上。

每天伴着鸡叫我就起床，跟着剧团人吊嗓子、学方言。吃水紧张，团长照顾我，一天给我三瓶矿泉水。我不敢化妆，更不敢奢求洗澡。吃午饭时，苍蝇乱飞，但看大家吃得挺香，我也咬牙往嘴里塞。一逮到机会，我就拉住剧团人，让他们听我唱，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现在被骂，总比在电影中表现外行要好吧。

大约十几天，跑了三四个村后，剧团开着演出用的大卡车把我拉回城，我们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这是我迄今为止洗得最爽的澡，就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破澡堂子，但令我终生难忘。那天，洗好半小时还不见他们出来，我就进去找，一看，这帮人还在反复搓，我开玩笑：“你们这是搓掉几层皮呀！”他们跟我逗乐：“难得洗一回，不搓个利索，下一回还不知猴年马月呢！”我听了没说什么，心里却满是悲怆。同样是艺人，同样是女人，她们用完面膜不扔，再折回放进袋里，下次继续贴脸上，如此反复两三次才肯丢掉。苦，却一直都这么活着、演着，照样过小日子，把悲喜都留在二人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