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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那年夏天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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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的时候,我读高中。

那时,我梳着辫子,跟在师小猛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永远不安生的模样。月亮冷清地照着,拖曳着他的身影。他身材修长,肩膀瘦削,平头,细长的眉眼,苍白的皮肤,中等身材,沉默寡言,成绩中等,不热爱任何一项运动。他甚至不像那些故意撞到我的男生,他们嘻嘻哈哈,想方设法靠近自己喜欢的女生。可师小猛永远都不喜欢看到我。

很小的时候,我就这样,坚决地,摇摆着跟在他身后。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很不耐烦地看我,一直都很抑郁。

学校外面有一家书店,我常去。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喜欢抽烟喝酒。我时常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堆书里烟雾缭绕,老板微微谢顶的脑袋出没其间。

师小猛的头在一堆书后面一闪而过。想必,他是看到我了。

他是这家书店的常客。

但老板并不知道,我和师小猛是兄妹。16年前,他的父亲带着他,从一个穷山沟来到我家。那时,我1岁。半年前,我的亲生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丧生。

知道这个的人不多,童菲菲是其中的一个。童菲菲看我的眼神很怪,她是师小猛的同班同学。在某一天师小猛陪我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相互遇见。她先是惊讶,接着准备仓皇而逃的时候,师小猛叫住了她。我们家在那边,有空过来玩吧,阿凤一个人,你们可以说说话。

童菲菲就真的到我们家里来玩了。

童菲菲并不喜欢我。从我们四目交接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她对我有敌意。

假期的时候,师小猛偶尔心情好,会骑着车子带我出去。

河岸上有一处野生的向日葵,欣欣向荣的样子。他把车子支在一边,默不吭声地沿着河堤走。我跟着他。从小到大,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跟着他,迷蒙的目光里是他消瘦的背影。

后来,我想,原来依赖一个人,也是会上瘾的。

河的对面有一座灯塔。师小猛说,那是夜晚的时候用来给船只指引方向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眯着眼看那座灯塔,半晌回过头来,问我:“如果你在夜里看到这盏灯,会不会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过去?”

他的神情变得兴奋起来,三下两下爬了上去。他举着灯泡跳了下来,跑到河边,努力仰着身体,狠狠地把灯泡扔了出去。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灯泡漂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漂远了。

他转身走了,临走前对我一笑,让我精神恍惚。

他说,灯光都是骗人的。一切的光明,都是。

刘不品。是一个传奇。

那大概是个黄昏,刚刚放学。师小猛走了。他总是习惯在第一时间离开学校。

天色渐晚。刚刚还有一抹夕阳的余光,转眼之间,就已经是满天星辉。我慢腾腾地往前走。我想,也许这么晚了,看我还不回去,师小猛或许会出来找我。就算他不愿意,妈妈也会这样叫他。我想着,冷不防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出来。我控制不住脚步,便一头栽到他身上。

他一把抓住了我。

跟以往不同,以往那些男孩撞到我之后,只会转身就跑。他们不会抓我的胳膊。我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明亮的,似笑非笑盯着我看,半晌,倏然松了手。

他的脸竟然微微地红了。

他说:“这么晚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走路不安全。”

我看着他,一时间忘记说话。他又笑笑,拍拍手,冲我挥了挥,转身走了。他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吹着口哨。路灯拖曳着他的影子,长长短短的。我看了半晌,竟有些失神。

那是我认真看过的第二个男孩子的背影。洒脱的,有些痞子气,毫不在乎地走着。还是瘦弱的、年轻的背影。

我站在路灯下,轻轻地笑了。

家门口的灯光已经远远可以看见。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站定。

旁边巷子里忽然晃出了个人影来。 我吓了一跳。

他冲我笑笑,露出满口的白色牙齿。他看着我:“你很惊讶?我说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很危险。”

我愣愣地看他,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跟踪我?”我瞪着他。

“不是,我只是做了一回护花使者。”

门打开了,灯光一晃,师小猛的头在门口探了一下。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我叫刘不品。”他伸出手来,而我视若无睹。这个时候,师小猛在离我50米不到的地方,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出烟,点上。

刘不品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一定看到了师小猛。可是他能想到什么呢?师小猛是我的哥哥,这谁都知道。

后来,我才知道刘不品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那天早上,所有人都显得紧张,双眼熠熠,摩拳擦掌。他们很少这么兴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坐了下来,班级门口便有人叫我:“涂阿凤!出来一下。”

是他,刘不品。他斜靠在门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没吱声,只是努力地看着他。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嗡的一片声音,仿佛忽然之间飞进了一群苍蝇。刘不品,刘不品。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刘不品。

他们絮絮地讨论着。有几个男孩子满脸崇拜的神情,他们崇拜刘不品。所有的男生,他们都崇拜刘不品。

因为他是传奇。

据说,他10岁设计杀了他继父,12岁外出闯荡,16岁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单枪匹马挑了这座城市所有的黑帮,转而成为黑社会首屈一指的头头。他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因为长得英俊,曾经成为无数姑娘渴望偎依的对象。可是他似乎习惯了孤单,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跟他一起出入。他说他是英雄,注定孤单。

刘不品经常来找我。他不再到教室门口,转而在校门口那条巷子口等我。每天晚上放学,都会准时见到他穿着白色衬衫,墨蓝色牛仔裤,斜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走近。那简直是一场煎熬。自此之后,师小猛更有理由跟我一刀两断,不再陪我回家。

我闷闷不乐。

刘不品似乎知道我的一切事情。有时候他会按捺不住,问我怎么不怕他。或许他一直都是生活在别人敬畏而疏离的目光里的,突然遇到一个不怕他的人,便撩拨起他所有的好奇心。

后来他告诉我他喜欢我。他的目光亮晶晶的,盯着地面看,眉眼间有孩子式的清澈。我想,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刘不品会带着我去看他的“地盘”。他的“地盘”很大,几乎渗透了这座小城的天上地下。一条条街道走过去,遇到的每一个还在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毕恭毕敬地朝我们行礼。他们叫他刘哥,然后瞟我一眼,一副了然的神情。我甚至能闻到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的汗臭味。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刘不品的身后,阳光明亮地照着,在他身后留下浅灰色的影子。他穿方格子衬衫,走路左摇右摆,故意走得崎岖。倘若我在大街上碰到他,断然不会以为,就是这个人,改写了这座城市的少年们的青春期。

我跟在他身后,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热血沸腾地喜欢一个人。

我对刘不品的生活,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羡慕之情。这股感情从我的胸腔泛滥开来,慢慢渗到四肢百骸。我觉得,我差一点,就要跟着他走了。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他的世界里去。

师小猛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我的面前,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我愣住了。很久了,他没有再这样看着我。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刘不品从前面折了回来,一脸莫测的表情。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四周的人蠢蠢欲动。他们围了上来。

刘不品上下打量着师小猛。

“我们在哪里见过?”他的声音与前大不相同。

“你认错人了吧。”师小猛的手有些抖。很轻微,但是我感觉到了。

“既然不必相识,那么,在你走之前,能不能把我女人的手放开?我TM最烦别人碰我女人!”

“刘不品!”我又气又急,吼了出来。

“这是你的女人?”师小猛低头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笑了一下,“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呢?”

“我……我们不认识的,我们只是偶然遇到而已。” 我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听到刘不品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师小猛没有再笑,他把手握得更紧了。抓住我,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太阳明亮地照着。我看到刘不品的脚,在漫天的灰尘里,慢慢地退后,一直退到了我的视线之外。他转了个身,走了……

这时,一群男孩子围了上来。师小猛单薄的躯体迅速被蜂拥而来的人流淹没。我看着师小猛的肩,他消瘦的背影,他被人群吞噬时的无力。他看了我一眼说:“快走。”我看不到他了。他被人群包围着,仿佛一片枯草,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被一个巨浪打翻了头。我呆呆地站了许久,看着阳光灰白色的影子零零落落地闪着。我歇斯底里般地尖叫了出来。

童菲菲后来到我们家里来看师小猛。

从那之后,他不再跟我说话。整整一天的时光里,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对我视而不见。在童菲菲到来之前,他没有笑过。更多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目光邈远地盯着一处看,看得久了,有时竟然深深叹息。

童菲菲带了水果和鲜花来,像个世俗的女人。很明显,师小猛对她的到来兴高采烈,甚至,有些眉飞色舞。

我是多余的一个。

刘不品后来带着他的小弟来给我赔礼道歉。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哥哥。”

“那都不重要了。”我径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我看到他懊丧的头,紧蹙的眉。他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是这样一个人啊,他还单纯,身上有最后一片净土。他孩子气般地儿女情长江湖志短。从始至终,他都孩子气般地予取予求。而师小猛,用他的方式告诉我,我该远离这个人。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用了浑身的力气来咽下他的不甘。可是,他是刘不品,从来都不会不甘。

他小跑了几步,拦住了我。他说:“阿凤,不要告诉我,你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事情发生在1个月之后。

书店新进了一批书来。师小猛让童菲菲带他去书店。他俩对我视若无睹。

不甘是条毒蛇,鬼使神差,我竟尾随着他们,也去了书店。我远远地,守在一根电线杆的旁边,顶着白花花的太阳,周边的空气都弥漫着落寞。

此时,那浓烟就从书店里冒了出来。

我愣了一下,开始了奔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横穿马路,疾驰而过的车子在耳边响起刺耳的刹车声。我甚至看到了隐隐的火苗,跳跃着,舔噬着木质的门楣。人群尖叫着四散而逃。有人打了火警电话。也有人试图救火,拎着水桶千里迢迢地从操场上奔跑过来。

“一定是老板,老板平时就抽烟,明火四处放。这下惹大祸了吧。 ”有人在大叫。

我扒开人群,恐慌已经一阵阵地包围了我。我歇斯底里地叫着:“闪开,里面有人!他有重伤,他重伤未愈,他行动不便!救救人啊,他没逃出来!他逃不动的!”

我顺着门冲了进去。

四周的人一片惊呼。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我的皮肤有了烤焦的味道。满屋的烟火蔓延,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能见到的一切。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人拽住了。我努力地想回过头去看,突如其来的一阵烈焰向我席卷了过来,我眩晕了一下。师小猛还在里面!我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昏了过去……

那封信是临近10月的时候收到的。那时,天气开始凉了下来。

信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寄来的。平信,白色信封,邮票上一个黑色的邮戳,竟然是1个月以前的了。

信很单薄,透过阳光看过去,能看到薄薄的信纸的边缘。我犹豫着,终于打开了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初九日,白露。行车至眉山,逢天降大雨。山体滑坡,掩埋一行数十人。其中有男性,姓刘名不品,未得全尸。曾留此址,嘱咐若有不幸发生,定当告知地址那端之人。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我感觉心底的一根弦忽然断了。空空的,在四周一片刺目的阳光中,我抱着胳膊蹲了下来。眼睛涩涩地痛,却流不出泪来。

刘不品说,一切的因果注定,其实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火灾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刘不品。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带着满身的荣耀。他救了我,在那场火灾里,救了一个一头扎进火堆里的人。校长亲自给他颁了奖章。那个时候,我还躺在医院里。我的伤势很重,全身烧伤面积达17%。临走前,刘不品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上的字体浅稚,错别字很多。他说,今生今世,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能够真心爱上一个人,已经足够。他决定辍学,去汶川灾区做志工,借以洗涤灵魂。如果有缘,会再见的。他真心替我祝福……

那天的火灾现场,师小猛根本不在里面。他很早就和童菲菲一起出去玩了。去河边,去那座灯塔。在那天,他亲手给灯塔装上了一只灯泡。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师小猛来看过我一次,在阳光慵懒的午后,他带来了一篮子的水果。他的伤好了,眉眼之间又添了一层抑郁。他不看我,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没有留他。从始至终,我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我是一个残废的人,全身烧伤面积达17%。

走时,他说:“阿凤,好好养伤。哥哥会再来看你。”

但他食言了。他没有再出现过。

妈妈说,他去了外地,并且不准备再回来。他来看我的那天,是他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我刚刚准备放弃他,准备不再跟在他的身后,不再看他背影。我准备好了一切,就是没有准备他离开。

他就这么走了。

我的17岁,在那个茂盛的夏天来临时,就这么仓促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