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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知己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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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她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想: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是男人图谋女人的一个骗局。

这是一间很好的屋子,宽大、朝南、东面是墙。含笑站在门口,一侧头就被这墙震住,魂魄荡漾。

其实不是墙,是整墙的玻璃窗,落地窗帘正拉开着。

“靳含笑,你累不累啊!跑来跑去。”男人说话时微牵嘴角,露出揶揄的笑容。他镜片后的眸子凛冽,光芒不可侵犯。

“怎么样?你是不是又要来讨说法?”男人紧接着,不留余地讥讽下去。

“我来看你,可不可以?”含笑坐到了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她一头鬈曲的长发,一件宽大的果绿薄毛衣,一条九分裤,光脚穿了双平底鞋,露着脚踝。

“你犯贱,待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男人恼怒地摁灭烟头,只想让她快走。

这里是他的办公场所,进出的人多,很快就会被人看见。

含笑不出声了,她转头看向窗外,男人看见她眼里有雾气慢慢升起来,一点点凝成水珠,再慢慢变大,好像打吊针欲滴未滴的盐水,终于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直落到下巴上。

男人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说不出话,站起身来把门关了。

含笑哽咽着,梨花带雨地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手机,不接我的电话?”

男人从心底涌起柔软,良久,他把含笑轻拥在怀,在她耳边低语:“听话,回去,在家里等我。”

靳含笑自然没有等到葛江宁,因为他太太苏佩佩下楼梯时不幸扭伤了脚,他得在家端茶送水以尽老公的责任,等到能脱身去她那里已是一个月后。

却发现人去楼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小家又成了起初沾满灰尘的空房子。只有窗台上她养的一盆含笑花,枯萎在那儿,那是她搬来时带着的、她养了许多年的心爱之物。

她说,这花很好养,如她这般,只要阳光与水,一点养料,就足够开出美丽的花,苞如繁星,清远芬芳。小时候,她父亲就是因为喜欢这花,才给她取名含笑。

可是他献殷勤一抖手把那包花肥施了下去,才一夜,它就转瞬枯萎,再也无法救活。

她临走时给他发了手机短信:亲爱的,花也贱,它死了,爱枯了,我走了。不再等他回就关了机。

这年春天的第一场雨后,这个城市的网友们像泥土里的虫子一样活泛起来,聚会也多了起来,靳含笑和葛江宁的相识就缘于那场网聚。

城市论坛那个附庸风雅的版主,组织的那次聚会是在清明前去周边古镇踏青。含笑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去的,她在那个论坛里潜水半年,看惯了那些ID嬉笑怒骂的众生相,便想测试一下他们在现实里将要出现的样子,是否可以和自己的想像对号入座,是现实真实呢还是网络更真实,就这么点好奇而已,同时也可当做一个人的短途旅行。

网友们三三两两,男男女女,平均年龄三十岁,一到终点,就如棋子般在小镇上散落开去,而含笑一个人剩在手摇船上。

“这真是一个美得让人绝望的地方,让人好想停留。”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坐在身旁的男人说,这是她这天说的第一句话,是情不自禁的。

是的,如此清幽,连灵魂都能涤荡干净。

男人叫葛江宁,在论坛上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混混,戴眼镜,穿休闲夹克,几次三番总是碰巧在含笑身边,也是独自一人。

船到尽头,她站起来,人摇晃着,他很自然地挟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娇小,他高大,站在身边,传递着男人心照不宣的力气。

她抿嘴一笑,心底似有柔波流转。

回城后,两人在论坛的聊天室里开了包间,常常是晚上十来点钟,休息前,只是有聊无聊地说说话,有时是一句问候后就转身,也有时是相互着舔对方的脸,第二天却又只字不提。都是成年男女,她二十七岁,他三十五岁。女人不嫩,男人不老,他的一言一语她能领会,她的一颦一笑他也懂得。

他说,他们是彼此懂得的人,又恰逢是在懂得时遇上的人。

夏将尽,江宁去了含笑的住处,他掏钥匙开门时,含笑正在拿针刺心形的十字绣,正面反面两颗心,可以挂在钥匙圈上的那种。

是黄昏,她的身影背对着他,笼在光里,朦胧得像一个斑斓的梦。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在繁华地段,阳光明媚,江宁当初买下它时,纯属看它价廉物美,心血来潮作不动产随手购得。谁人面前也没有说起过,那是他在股票牛市里赚的私房钱,却不知这两年房价已是翻倍,更没想到内里有一天还可以藏他的红颜知己。

是的,江宁不止一次对含笑说,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

他坐了下来,在沙发上,抽着烟,顺手把手机搁在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陪含笑说话。

我可以不走吗,含笑?

你太太呢?不要你回去?

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有好的爱情和婚姻,她现在的爱情是麻将,从来不管我。

时间已过夜里12点,江宁果然一次也没有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含笑想,女人若爱着男人,太太若惦记着自己的丈夫,怎么会过了12点都不催他回家呢?

她心疼,他对她好,无以回报,怎舍得不留下他?

含笑后来回忆那个夜晚江宁第一次在她这里的那些细节,想起他倚在沙发上几次拿她的手机看时间,才顿悟,那晚他的手机一定是关了的。

三年前,含笑从那个二流大学毕业后,厌倦了跑来跑去递工作简历,于是就不断开店,从盗版书店到鲜花店,从服装店到绣品店,先是打工后是合开再是自己开,和人租房合住。赚点钱付了这费那费也就勉强自己度日,连电脑也买不起,只能借借室友的电脑上网,但不能承受的是室友把男友带回来过夜,尽管他们很照顾她,不让她尴尬。可她还是如临深渊,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者。

她在网上对江宁说,她的理想很简单,就是想拥有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江宁的数码相机里有一张含笑站在古镇石桥上的照片,他顺路给她送去,看到那么逼仄陈旧的地方,几乎无法呼吸,他说,我没什么财产,但有个栖身的住所一直没舍得租出去,可让你独住,你先去住下吧!

那段时间江宁是少有的快活,在家里进进出出免不了会哼哼“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于是就遭到了苏佩佩的冷嘲:得意什么呢?好不容易混上个副处还是我托人找了关系,又半死不活地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人家进公司搞实业。

江宁恼着,一物降一物,老婆娘家有势,高高在上,从恋爱开始,他就是灰头土脸的小老鼠,到现在早已成了定势。

后来他真的去了机关招商引资办的公司,等到有钱赚了有车开了,银行卡上面的数字日渐多了起来,苏佩佩才笑逐颜开。

而在含笑面前,他却可以气宇轩昂,夸夸其谈,有的是生活的底气和神气,含笑总是用赞赏的眼神望着他,默默无言,他给她一份礼物,她也必回赠一份,即便是买不起昂贵的,一幅小小的十字绣,也是她千针万针的心血。

江宁于是备了两部手机,有一部专为含笑而开,他在家里,就关了这部,而在含笑那里,又会关了另一部。所以两个女人永远不会从他的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声音。

含笑刺的十字绣装在玻璃框里挂满小家的墙时,他们已来往了整整一年,含笑再也不想这样蹉跎下去,她绣的一针针十字,就像是一个个十字架,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入睡。

那个星期天上午,苏佩佩在家里做面膜,葛江宁出去买菜了,有人摁门铃,是一男一女推销德国进口的新品吸尘器。女的做示范给她看,清洁他们客厅的地板还有床上的席子,男的在一边介绍产品性能。

那女的做完了示范,又看了看墙上的结婚照,就定睛看着苏佩佩,苏佩佩撕了面膜,想买,一听昂贵的价格,睁着疑惑的大眼,连忙摇头。

葛江宁拎了菜进来,那样子灰不溜秋,毫无神气,他一看到女推销员正是含笑,吓得魂飞魄散,脸变了色,正要说话,含笑却撇撇嘴,只对苏佩佩说,还以为你们家很有钱呢,原来也这么小心眼,罢了罢了,让你们的床脏去。然后她转过头去直视葛江宁,足足有半分钟,那眼神无比哀怨,哀怨无比。

是的,她现在看到真实的他了,他站在那里,是个可怜的中年男人,是别人的丈夫,可是她却是他的,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她的心疼如刀割,只想走上前去,撕扯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可是她的脚却不知不觉往门外移着,一直移到大街上,消失在人群中。

江南古镇的青石板街湿漉漉的,刚下过小雨,葛江宁若有所思地逛着店铺,一直走到尽头石桥旁,才看到了一家绣品店,一样的水阁房子,傍河临街,二层楼,含笑一身蓝印花布,正在招呼客人。

江宁说,含笑,我来看你,你让我好找,昨夜我做梦,你在这里,今天就来了,果然是这样。

含笑只浅浅应了一声,客人走后,她就开始关店门,把江宁也挡在门外。

你让我上楼说说话好吗?我好想看看你的阁楼。你让我进去吧!他几乎在哀求。

不了,这是我的屋子,虽然它破旧,风能进来雨也能进来,但是你不能进来,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什么也不是。

含笑此时铁了心,她说,你有太太在家等你,不用我再为你担心。

江宁只好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等着,含笑背对着窗,心却狂跳着,只怕自己心软冲出去,于是睡到了床上,以被蒙面。

她想着曾经,他们在这里第一次相识,风光旖旎,无限陶醉,那时她就在做梦,以后要和心爱的人来这里天长地久,她以为也许那个他可以是江宁,因为他把她当红颜知己,既是知己,人生得一知己也已足够。有何理由不能在一起?而如今时光那么快,他们已爱了一圈,再也无法爱下去。

天黑时,含笑起来看,他已走了,手里拿着车钥匙,钥匙圈上有一颗十字绣的心,那是她最初给他爱的印证。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是男人图谋女人的一个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