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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消解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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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通过对小说《设计死亡》的重写,导演管虎运用多种电影语言设计了他的《杀生》,分别从寓言的形成、寓言的所指、寓言的消解三个方面展开分析阐述,既增强了寓言的感染力又引起了受众的共鸣,并以其中蕴涵的神秘元素和多重所指意义而成为一部混乱的影像寓言。与此同时,导演又在修复寓言的混乱与破碎,还原一个有秩序、有希望的社会,从而消解掉寓言的否定功能。这既是该电影的矛盾和缺陷,亦是导演乃至观众的困惑。

[关键词] 杀生;寓言;消解

电影《杀生》讲述了20世纪40年代,中国西南一个偏僻小镇,人们想方设法除掉他们心目中的“公害”(名叫牛结实的“泼皮”)却屡屡失手,最后在一名从该镇走出去、学习现代科学的牛医生的谋划下,合谋将牛结实致死的故事, 电影不仅是刑警口中的“奇异”案件,还呈现了更多的内容,甚至成为“影像寓言”“混乱的黑色寓言”[1]。

一、寓言的形成:由小说到电影

寓言,早在《庄子·寓言》篇就已出现:“寓言十九,藉外论之”,指“藉外”之言。在庄子看来,只要不是语言表达主体本人,其他无论是人还是物,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都在“藉外”之列。[2]作为体现“自然之道”的三种形式之一(其他两种为重言和卮言),寓言的字面意义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它们本身是杜撰的,就像佛家所说“舍筏登岸”。 这种对“人物土地”的凭借和虚构,也使得寓言沾染不少神秘气息。小说《设计死亡》开篇第一句“这个案件是大头对我讲的”便奠定了真实的基调;紧接着开场白说道:“不要以为奇异的故事只能发生在戏剧里。实际情况是,不管我们的现实生活多么平庸而沉闷,但是它所缺少的从来也不是戏剧性。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只能说明我们对生活的感受和认识太迟钝太粗浅。”作者说:“他的这番话使得整个叙述在开头时候便蒙上了神秘的色彩。”相反,这种写法从起始之时就堵塞住读者的质疑,令其坚信故事的真实性;否则他就“太迟钝太粗浅”。电影《杀生》去掉了小说刑事案件的叙述框架,虚化了故事发生的环境和背景:镜头直接投向崇山峻岭,牛结实被一伙暴徒扔下山崖而毫发无损,随后跳下山岭走进被群山环绕、充满古堡建筑的长寿镇,随之招来一伙人的围殴,当他抢下对手的石头把自己脑袋砸出鲜血时,地震山摇,山崩的巨石滚向山下的镇子。片头短短的六分钟就渲染种种神秘元素:第一,西南地区长期以来被南诏、夜郎等离奇消失的古国和苗疆蛊术等塑造成神奇之地,封闭的群山和错杂的古堡更加深了故事环境的神秘莫测;第二,牛结实被扔下山崖而毫发无损、脑袋被砸出血而突发山崩(似乎暗示着伤害他会遭受天谴),他身上隐隐透露出异于常人的气质。影像寓言的神秘还直接体现在类似宗教色彩的水葬上。丧葬实则就是一种宗教习俗,尤其是在远古时代,丧葬就是原始宗教和对祖先敬仰的一部分。《杀生》两次表现水葬场面,出殡时巫师的形象、怪异的装束、诡秘的动作,都在极力渲染神秘的氛围。当然,电影另一重大神秘在于牛结实致死的原因,观众怀着解密的视角去追寻答案:“我打开了他的肚子,里面很健康,外面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他是怎么死的?”

二、寓言的所指:宗法、逆子、舆论

当代著名批评家艾布拉姆斯这般界定寓言:“寓言是一种叙事,它的行为者和行为,有时包括背景经过作家刻意的创作,其目的不但使它们本身有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一种相关的、第二层面的人物、事物、概念或事件。”首先,他也承认寓言的虚构特征;同时,他强调寓言的目的与本质在于“第二层面”,即寓言的所指。此刻所指与能指之间发生了漂移,出现了言意的断裂(如同筏与岸的决裂),故有人言简意赅地说“寓言就是言此意彼”[3]。寓言为何会这样?原因有三:其一,言只作为释道的载体,可以毫无拘束;其二,在理解言难达意的基础上,将寓言作为冲破言意困境的一种手段;其三,加强言的感染力和说服力,引起读者的共鸣并接受自己的观点。

《杀生》的形式编造,它的虚构和神秘一方面增强了电影的表现效果,另一方面又在提示其所指的复杂性和重要性。就文化环境而言,电影倡导对宗法精神的批判。宗法制度的本质就是中国家族制度的政治延续,与社会背景密切相关,至今其影响力依然存在。影片从三个角度批判了宗法精神的消极影响:第一,对正常人性的压抑和扭曲。比如在“老祖”死后“按祖训办”依照宗法制内的“三纲五常”将马寡妇活活殉葬,而参与其中的镇人则扭曲了正常人性。第二,强烈的封闭性和排外性。当外来医生告诉镇人所谓传染病不过是普通结膜炎发点药吃就会好时,镇人纷纷指责:“我们牛医生说了,镇子上的事跟外人没的关系。”“啥子病我们个人都治得好。”以血缘、亲缘为基础的宗法形成以家庭为单位的观念,培育了人们封闭保守的心理。第三,家族利益至大。例如当“老祖”临终输液时,镇长抓住他想喝酒的手说让他再熬一下,就一百二十岁,这样“老祖”就能编进《县寿禄志》,延续该镇辉煌的历史。

就人物塑造而言,电影实现了对逆子牛结实的礼赞。逆子所反叛之一便是宗法制。牛结实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马寡妇从水底抢救出来“自己拿回去耍”,还用输液瓶喂虽命在旦夕却好酒的“老祖”喝酒,以及在全镇燃香叩头的取圣水仪式上抬着泥泞的双脚跳进圣水里沐浴。在《杀生》中,逆子的品性还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拒绝的勇气。逆子实践着叛逆的功能,像觉慧们一样敢于对周遭的环境说不,但他悖逆却不逃离,相反,他一直在拒绝镇上祖训所说的最大惩罚——“把他赶走”。这种安泰式拒绝(安泰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其源源不断的力量来自大地)比出走式的消极拒绝所需勇气更大,当然也丧失殆尽“君子风度”而近于痞子无赖。第二,充满野性。牛结实浑身荡漾着一股原始的野性生命力,比如身着裤衩在大雨中洗澡并调戏过往的姑娘与媳妇、割取自己的鲜血去喂食贫血的马寡妇以及第一次占有马寡妇。这种野性直面内心的真实,与之相对的则是铁匠内心深处对牛结实的羡慕嫉妒恨从而对其大打出手。第三,孤独悲哀。逆子在每一个时代都必然经历孤独、痛苦。牛结实一人守着镇上孤零的庙宇;与镇上的成年人走不到一起,只能跟一个傻子和一些小孩为伍。正是这种彻底的孤独与无助无靠才令牛医生的死亡之计有可能实施。最后,当牛结实在一片黑暗中四处哭喊“不要再整了,我最多也活不过两天了,放心了”时,他才切身体会到自身的孤独与悲哀。

在牛结实死亡原因这个问题上,有人则认为,电影指向“舆论杀人”:因为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渴望获得自我认同和被认同,从而获取安全感。牛医生的死亡设计总结起来就是他所题写的四字:“心由境生”。“我们过去常说‘境由心生’,意思是人们眼中景物的好坏与观者当时的心情有关。然而,管虎偏偏逆向行之,讲述了个人在遭遇舆论包裹时的仓皇无助乃至绝望。”[4]牛医生在解释他的计划时说:“要想成功,光靠咱们几个是不够的,我需要的是全镇所有人齐心合力。”然后表演开始了:一个妇女关切地问牛结实“你的脸色咋个突然变得这么黄了”,一名妻子询问牛怎么病了而她的丈夫则说没得事情慌乱地拉走妻子,路人像避瘟神一样躲开牛结实,一个老婆婆扯下牛结实的一撮头发说是绿色的且预兆着要出大事,还有青年男子抢着帮牛结实干累活,牛结实掰手劲输给了个孩子,等等。在这一连串精心设计的情境之下,牛结实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生病,抢走女孩子的红头绳拿去避邪。牛医生利用现代心理学中的心理暗示法一步一步地瓦解牛结实的意志,而将其逼上死亡之路。

三、寓言的消解:所指变异

依本雅明之见,“寓言在思想领域就如同物质领域里的废墟”,废墟、破碎才是寓言的存在状态;“在现代艺术中,只有那些标志世界终结、生命大限的破碎形象,才能使人彻悟一切尘世存在的惨痛与无意义,促使人们在废墟中升起生命救赎的动力”[5],寓言达成的是对现存的击碎和否定,进而寻找新的救赎。但在《杀生》的最后近十五分钟里,导演作了一百八十度转身,试图将混乱破碎的寓言与其说缝合成不如说还原成秩序井然、希望无边的世俗传奇,制作出另一版本的《设计死亡》,从而他变异了寓言的所指。

逆子的认同。在牛结实得知镇人要杀死自己与马寡妇的孩子,扛着板斧去找他们理论,却意外发现X放射片,知晓镇人的骗局。但是愤怒的他在清楚孩子与自己只能留其一之后毅然选择牺牲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升腾的父爱将人见人畏的逆子打入死牢,牛结实丧失了他的勇敢与野性,像一条可怜虫乞求镇人“不要再整了”。一旦他接受了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精神,以一己生命来换取血缘的延续,他便已死亡。这场死亡不是牛医生和镇人设计的,而是牛结实的不彻底;也不全是牛结实的问题,倒像张爱玲所说“这是一个不彻底的时代”。导演用对立面成就了牛结实,又用对立面杀死他,导演何曾彻底?这个时代何曾彻底?

宗法的温情。最后宗法掀开了冰冷的黑色面纱:牛医生力主除掉牛结实及其子,镇人都不同意,镇长说:“大家的心思我晓得,结实是结实,娃儿是娃儿,祖训言‘恶有报,善有源’‘剜疮不伤肉’,总要留下一个吧?”这一变化是宗法内部的自我约束。当牛结实拉着棺材走向死亡时,磕头谢恩说道:“娃儿无过,我先替娃儿谢过大家。”镇人皆感动流泪。牛结实妥协了,宗法便换了一副嘴脸显得温情脉脉,这种转变既来自于宗法内部重视血缘和亲缘的规约,也来自于宗法之外人的天性。

舆论也救人。虽然镇人造的舆论或说“谣言”将牛结实逼进绝境,但公众舆论也指出“结实是结实,娃儿是娃儿”而选择救下牛结实的娃儿。因为“谣言是环境危机的产物”[6],宣判了牛结实的死亡也就解除了长寿镇人心目中的危机,摆脱危机走回正常轨道的长寿镇发扬传统毅然救娃儿。此时,作为群体表达的舆论也将牛医生报私仇的一己欲望撕得粉碎。

至此,电影寓言的所指全部洗心革面、抛弃了它们的否定功能。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波德莱尔,没有卡夫卡,没有布莱希特,没有本雅明,不幸地,寓言没有来过。尚抱欣慰的是还有这样一批人,他们为寓言而寓言,成为寓言的工业生产者,虽产量很低。这条生产线出炉的《杀生》给大众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一种费尽心思的游戏,一场穿过废墟的娱乐。

[参考文献]

[1] 林方文.《杀生》:混乱的黑色寓言[N].北京日报,2012-05-24.

[2] 韩海泉.略论庄子“三言”表达方式的本质特征[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4).

[3] 刘进.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的寓言理论评析[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06).

[4] 沙丹.《杀生》:舆论杀人[N].中国电影报,2012-05-10.

[5] 王慧青.废墟上的救赎——瓦尔特·本雅明“寓言”理论探析[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6).

[6] 刘建明.社会舆论原理[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211.

[作者简介] 郑来(1979— ),女,河南南阳人,博士,平顶山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