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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棺材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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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武林,出版过小说《泥巴男生》《夏日的海滩》,散文集《母亲的故事是一盏灯》《黑豆里的母亲》,童话集《老蜘蛛的一百张床》《烟斗里的星星》《小巫婆》,诗集《目光下的蝈蝈》等三十余本书。你看过他的作品吗?你想了解大作家小时候的读书故事吗?那就来读读下面这篇生动的文章吧!

我从小就很害怕死亡,尤其害怕左邻右舍办白事。那黑漆漆的棺材,总是让我不寒而栗。而母亲小时候给我讲的鬼故事,总是我想象力中最活跃的分子。我总在想两个问题:一、万一活人还有一口气被关在棺材里,那如何出得来?二、棺材钉得如此严实,那鬼是如何跑出来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爷爷打好了一口棺材。那口棺材放在我们家东面的窑洞里。我心里害怕,同时也不喜欢。有一次我就问父亲:“爷爷身体那么好,你为什么做这个东西?”父亲说:“你不懂,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早早安排自己的后事!”

当时我不能理解父亲的话,但是爷爷确实特别高兴。这一口棺材(我们乡下叫寿材)是上好的柏木做的,很厚。爷爷逢人就夸他儿子孝顺,给他准备这么好的寿材,他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在平日里,即使是白天,我也不敢去东面的窑洞里。因为光线不好,本来屋子里就阴影重重,要是再看到那口棺材,我的头皮都会发麻,后背发凉。

那个时候,我疯狂地读书。夜里,在油灯下,奶奶纳着鞋底,爷爷躺在炕上打着呼噜,而我趴在炕上读书。读到有趣处,我会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这时,爷爷会猛然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也趴着,仔细观察我的脸和表情。他轻轻地问我:“孩子,你笑什么?”我说:“说了你也不懂,哈哈哈,真有意思!”爷爷没有文化,不认识字,我跟他说,他能懂么?再说了,我读到要紧处,也不喜欢爷爷打扰。

爷爷忧心忡忡地长叹了一声说:“我看你是病了,病得不轻!”

我马上反驳他:“我没病,我好好的!”

爷爷说:“那你笑什么,我看就是读书读出毛病了,不正常!”

爷爷告诉我,邻村有个小伙子,读书读出病来了,到医院还不好治。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可能是精神病,和读书没有什么关系的。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突然发现我所有的书都不翼而飞。我像疯子一样,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找到我的书。我问家里所有的人,大家都说没看见我的书。

后来,我想到可能是爷爷藏了起来。因为我问爷爷的时候,发现他的表情很怪异。对了,估计是被爷爷藏在窑洞上面的顶棚上了。

我有恐高症,但为了我的书,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搬好梯子,让妹妹帮我扶着,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就上到顶棚上了。可是,那里除了杂物,根本没有我的书。

我从梯子上下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妹妹一看,赶紧劝我:“哥,别哭,我知道藏在哪里!”

她看看左右无人,小心地指了指东面的窑洞——那是存放爷爷棺材的地方。我心里害怕,就拉着妹妹一起进来了。可是,书在哪里呢?

妹妹用手一指棺材。

我心想:“爷爷可真会选地方,我真想不到书会被爷爷藏在这里面。也许他知道我害怕棺材吧。”可是为了我的书,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去掀动棺材的盖板,可是,盖板纹丝不动,好沉,我搬不动它。

我对妹妹说:“来,帮帮我,我们一起抬。”

盖板终于打开了,哈哈,我的书全在里面。我把书全部抱出来,和妹妹把盖板又合上了。

我拿到书后,妹妹非常害怕爷爷会收拾她,因为爷爷的脾气是很暴躁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当我再又拿出书读的时候,爷爷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他从来没有藏过我的书,所以他也犯不上问我是怎么找到的。

是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爱,就是这种东西吧。做了,不用说。错了,不解释。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被爷爷呵护过来的。他的严厉中包容着的那宏大无边的爱,是我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就像我发现了我藏在棺材里的那些书一样。